第26話 吐氣如蘭

　　紅袖出去了，順道將門掩好，秦想想回頭，看到穆霆正看著門扇若有所思。

　　紅袖生得好，儀態(tài)又端莊，行事落落大方。一個(gè)正常的年輕男子對紅袖有所圖也是人之常情。

　　秦想想正想著，忽地聽得穆霆道：“你們京都里的小娘子，個(gè)個(gè)都這般有心計(jì)嗎？”

　　好吧，穆霆或許是個(gè)例外。

　　秦想想說：“難不成你希望我的丫鬟大喊大叫，將其他人都引來嗎？”

　　她語氣有些不好。

　　穆霆卻有些莫名其妙，他明明是在夸她啊。這有腦子、有心計(jì)不比傻乎乎的好？

　　秦想想又說：“她叫紅袖，是我爹親手調(diào)教出來的。性子穩(wěn)妥，你自放心?！?p>　　穆霆的表情若有所思。

　　秦想想催促穆霆：“趕緊將藥喝了，待毒解得差不多了，然后再想想如何出去罷。你總不能一直待在我家。馬司直那人，生性多疑，說不定又會尋什么借口來秦家。我雖有心計(jì)，但總不耐應(yīng)付他的。”

　　穆霆倒是不慌不忙，將點(diǎn)心吃了，才將藥一口飲盡，然后掏出帕子來抹嘴。

　　秦想想心想，這武夫倒是怪講究的，還有帕子咧，她原先以為他是要用袖口隨便抹抹的。

　　空氣中有一瞬間的靜謐。

　　她的閨房，如今竟然躺著一個(gè)男人，若是在此刻旁人沖進(jìn)來，她便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秦想想默默的想，往后退了幾步，退到了房中年代有些久遠(yuǎn)的唯一一把玫瑰椅上。

　　穆霆忽然道：“我來京都本是要揍你爹一頓的，你可是不喜我？”

　　廢話，哪個(gè)人會喜歡要揍自己爹的人啊？盡管她爹對她也沒有多疼愛，但也沒有虐待她。

　　秦想想小心翼翼的措辭：“倒也沒有，我爹自從升了御史大夫，彈劾的官員挺多的。這遲早有一日的被人報(bào)復(fù)，不過是預(yù)料之中?！?p>　　呵，聽這話，就是有極大的怨氣。

　　穆霆幽幽的說：“但我還沒來得及揍你爹，你爹就被皇帝給責(zé)罰了啊。這說明什么，說明連皇帝都無法忍受你爹了?！?p>　　秦想想默了一默，才低聲說：“朝野之上的事，我不懂?！贝笫⒖刹槐戎暗拇笄?，大秦時(shí)女子可以替丈夫兒子的前程奔走呼號，可大盛對女子是多加束縛，弄了不少條條框框來制約女子，甚至還有迂腐的文人提出“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瘋狂建議。

　　穆霆卻有些詫異：“如何不懂，你既是大盛國的子民，就有權(quán)利談?wù)摯笫⒌氖虑??！?p>　　秦想想哼了一聲：“你倒是懂，可你也只能用武力解決問題，千里迢迢的來京揍人，人倒是揍了，卻落得個(gè)喪家之犬的下場。”

　　一語中的，殺人誅心。

　　穆霆心中只有一個(gè)想法，秦大娘子和她那親爹，說話一樣的殺人不見血。喪家之犬，嗯，其實(shí)，也挺適合此時(shí)的他的。

　　秦想想偷偷的窺穆霆臉色，見他神色并沒有大變，只是有些默然。燈下的男子，雖然皮膚黑了些，但還是有些稚氣未脫的模樣。想起這幾日二人的種種際遇，秦想想不由得對穆霆生出幾分愧疚來：“對不起，我不是那個(gè)意思。其實(shí)，穆郎君身手不錯(cuò)，挺好的?！?p>　　天啊，她在胡說些什么。是說穆霆光練武卻不長腦子嗎？

　　秦想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穆霆卻目光純凈地看了她一眼：“你說得沒錯(cuò)，我爹自小就說我，凡事別沖動，讓我多用腦子想想。其實(shí)這次來京，我是瞞著我爹的，他此時(shí)大約都急瘋了?！?p>　　沒想到穆霆竟然如此實(shí)誠，秦想想越發(fā)的不好意思。

　　為了彌補(bǔ)，她說：“你又沒殺人，不如修書一封與你父親說明，這書信我?guī)湍惆l(fā)出去可好？”

　　穆霆說：“不用了，謝謝秦大娘子?！?p>　　秦想想又覺得自己說錯(cuò)話了。人家堂堂武德侯的兒子，自然有他們獨(dú)特的聯(lián)系方式，她湊什么熱鬧。指不定人家還覺得她是想趁機(jī)將他們扳倒呢。

　　穆霆倒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只是覺得，他和秦想想的關(guān)系還沒有熟到那樣寫書信的地步。

　　房中又靜默起來。

　　外面忽然響起打更的梆子聲，竟是一更天了。

　　秦想想像是想起什么，對穆霆悄聲道：“你若是無事，我要將燈吹滅了。我素來睡得早，若是房里總是亮著燈，會叫人生疑的。”

　　穆霆點(diǎn)頭：“好?！?p>　　他看著秦想想小心翼翼的走到燈盞前，鼓起臉頰，輕輕一吹，燈就滅了。

　　他忽然想起父親的幕僚們吃醉酒后，回憶起在故鄉(xiāng)相好的小娘子們。有個(gè)幕僚說：“小娘子吐氣如蘭，愣是吹不滅那盞燈?！蹦切┠涣旁榷际切┪娜?，可在軍營里待久了，就有一股豪氣。再待久了，吃酒的時(shí)候就有一股瘋狂。他們背井離鄉(xiāng)，離開家鄉(xiāng)溫柔似水的小娘子，在全是粗男人的軍營里待著。平素里斯斯文文，但吃醉了酒，就會說些葷話。

　　幕僚們沒避著他，只叫他倒酒，然后一遍一遍地回憶著記憶里的溫柔鄉(xiāng)里的小娘子。

　　但他們說的話，穆霆不是很懂。

　　他自小就被父親抱來邊關(guān)養(yǎng)著，接觸的全是男子，小娘子很少見。

　　阿娘倒是經(jīng)常給他寫信，但每次信中全是激勵他好好習(xí)武的話語。

　　小娘子也是人，怎么就吐氣如蘭、溫柔似水了呢？

　　穆霆看著秦想想摸索著，坐上了玫瑰椅。

　　其實(shí)在邊關(guān)，他們是不常點(diǎn)燈的。第一是節(jié)約，其次是邊關(guān)物資的確緊張。再者人煙稀少的邊關(guān)，月色時(shí)常明亮撩人，用不著點(diǎn)燈。

　　穆霆一直習(xí)慣在夜中視物。

　　雖然沒有月色，但他還能依稀看到秦想想的輪廓。看著她瘦弱的身子窩在玫瑰椅里，然后用手托著腦袋。

　　黑暗中，一股似有若無的香氣又彌漫了出來，撩撥著他的鼻子。

　　“我來想辦法混進(jìn)寶相寺吧?！?p>　　穆霆聽得秦想想說。

　　秦想想說：“寶相寺的齋食里，有一道茄子做成的齋食很好吃。每年里因著這道菜慕名而去討教的香客不少。我若是去討教，倒是可以順便探探里面的情況?！?p>　　可這能行嗎？馬司直可一直都盯著她。

　　秦想想很輕快地說：“我們又沒有殺人，為何要遮遮掩掩的，那樣才叫人生疑?！?p>　　秦想想說得也有道理。穆霆說：“萬一有什么不對勁，你就趕緊撤退?！弊屢粋€(gè)小娘子去刺探情況，著實(shí)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我省得的。我最是惜命了?！鼻叵胂胄α诵?。

　　穆霆一直看著秦想想，此時(shí)能想到她笑起來的時(shí)候，臉頰兩邊漩起的小酒渦。

　　此后他們沒再說話，秦想想窩在玫瑰椅中，想著明天的事情，漸漸的打了瞌睡。待她猛然被五更天的梆子聲吵醒時(shí)，屋中已經(jīng)沒了穆霆的身影。

　　被子都疊得好好的，放在桌子上。

　　秦想想想，他那是什么解藥啊，竟然如此厲害。下次若是有機(jī)會，向他討上一顆備著。

　　等等，方才她不是問他幫派之事來著，紅袖進(jìn)來，竟是忘了說。

　　罷了，待有空的時(shí)候，問問紅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