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若星和虛宿順著婦人所指,果然來到了一處風(fēng)景清幽的地母廟,四周重巒疊翠,猶如一顆點綴在碧玉之上的明珠。
前來求子的夫妻也不在少數(shù),紛紛聚集在大殿外的壇臺之上等候安排。其中有年老的,也有年少的,皆是成雙成對、翹首以盼的激動模樣。
歲若星來到這一對對夫妻之中,不免感到尷尬。虛宿卻是淡定自若,畢竟在他眼里歲若星就是他堂堂正正的娘子。
站了半晌,歲若星儼然有些不耐煩了。她向身邊的一位少婦詢問道:“這位姐姐,大家都在這兒等什么呢?”
少婦嬌羞地掩面嗤笑,身邊的丈夫替她解釋道:“來這地母廟求子,先得等這壇中的合歡樹開花結(jié)果,每對夫妻皆可得到一枚豆莢。”
“合歡樹每年十月才結(jié)一次果,我看這樹連花都沒有開,哪兒來的果子?”歲若星不解道。
“娘子有所不知,這株合歡樹并非凡品,每隔一月便會開花結(jié)果,每每都在一瞬之間,你們可是趕巧了。”
正當(dāng)他們攀談之間,人群中忽聞一聲驚呼:“開花了!”
眾人紛紛朝合歡樹望去,只見郁郁蔥蔥的樹冠之上,一朵朵粉色的絮狀花朵悄然綻放。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花兒紛紛凋謝,竟結(jié)出一串串翠綠的豆莢。玉珠般的豆粒從豆莢中迸出,似是天女的珠簾斷了線,淅瀝瀝撒向人間。
壇上的人們連忙伸手去接,每對夫妻都得了一顆。
歲若心看著掌中的豆粒,不由疑惑,“吃了這顆豆子就能懷上娃娃?”
“單有這仙豆自然還不成?!币慌缘纳賸D笑道。
“那接下來還得做什么?”歲若星問。
她和虛宿此次前來尋找江武,突破口便是要先找到他的妻子素娘??傻竭@山上已有小半日,除了前來許愿、還愿的信眾,卻不見有其他人影。
說不定在接下來的求子環(huán)節(jié)中能覓得一些素娘的蹤跡。
“聽之前來過的人說,到了今晚戌時,正尊地母娘娘還會送來圣水,配之仙豆服下……”少婦繼續(xù)解釋,說到一半竟雙頰暈紅,再也說不下去了。
“這回我知道了,用圣水服下這仙豆就能生娃娃?!睔q若星篤信這回自己一定沒有篤信說錯,不想那少婦臉更紅了,扭扭捏捏地瞥向自己的相公。
她相公倒是坦然,說道:“生娃講究的是陰陽調(diào)和,只有你們女人,沒我們男人那也是不成的?!?p> 歲若星懵懵懂懂地思索著男人話中的意思,喃喃自語道:“陰陽調(diào)和?男人?男人能做什么?”
她天真地問,話剛出口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臉唰的一下通紅。她呆愣愣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一旁的虛宿,腦海中竟浮現(xiàn)出一幅不可描述的畫面。
她怎么可能和虛宿生孩子!他們只不過是借著求子的名頭來找江武的,更何況他們也不是什么真夫妻。
她是被迫成的親,他也不是真正的田剡。他們只是定著各自的假身份,完成各自的目的而已。
歲若星心中胡思亂想了一通,天真懵懂的模樣絲毫不像一個已婚的婦人,引得周圍的其他夫妻連連發(fā)笑。
“娘子,那我們就靜候今晚的圣水吧。”虛宿將歲若星攬在懷里,故作親昵狀。周圍的夫妻也不覺有他,拿著各自的仙豆前往地母廟內(nèi)焚香祈福去了。
歲若星瞪了眼摟著她的虛宿,示意他快些松開。虛宿卻湊近她的耳畔,低聲細(xì)語:“我們可是來此求子的夫妻,太過拘謹(jǐn)難免引人懷疑,打草驚蛇嚇跑了素娘可就不好了。”
歲若星望著虛宿近在咫尺的俊顏,低沉的嗓音拂過耳邊,不由地全身一顫,心下險些漏了一拍,下意識地踩向他的腳背,趁他躲避之際,閃到了數(shù)米之外。
“誰說夫妻就要這樣膩膩歪歪的。”歲若星捂著胸口嘟囔著,心臟還不住地?fù)渫〒渫裉?p> 歲若星啊歲若星,你差點兒就被這家伙的外表糊弄住了。
冷靜點,冷靜點,別胡思亂想!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江武幫虛宿守住北方邊陲,同時助心宿快快化形。
到時候,就能近距離看他倆一同并肩作戰(zhàn),為野子報仇,找出妖獸背后的主謀,拯救蒼生了。
歲若星捂了捂放在胸口的心宿靈石,祈求這一天快快到來。
山里的夜黑得特別早,地母廟的壇臺上卻紅燭熒熒甚是熱鬧。大家都翹首以盼地母娘娘的降臨。
這地母娘娘會不會就是素娘呢?
歲若星滿懷期待。畢竟危宿預(yù)測到素娘就在這錦希山中,卻不知為何無法準(zhǔn)確定位她的具體位置。若是她裝扮成其他模樣,或是躲在暗處,歲若星和虛宿怕也很難快速察覺。若是她自動出現(xiàn)那便省去了他們不少麻煩。
皓月當(dāng)空,漫天的繁星與這壇臺上的紅燭連成一片,平添了一份浪漫的氛圍。
周圍的夫妻們成雙成對,或是相依欣賞月色,或是攜手說著悄悄話,不時傳來嬉笑之聲。
歲若星觀察著周圍的動靜,等待地母娘娘的出現(xiàn),但越等越覺得自己和虛宿是如此格格不入。
天下的夫妻都是如此恩愛的嗎?歲若星不禁疑惑。
她的母親雖是父親的正妻,卻對父親極為敬畏,一舉一動都謹(jǐn)遵妻綱,從來不敢有半分逾越。
而父親也總是對母親不冷不熱的,從未在人前有過絲毫親昵的舉動。
因此,歲若星能夠想象的親密關(guān)系全都來自于她所看的書中,也只有話本里仲秋星君和仲夏星君這樣堅如磐石的情感才為令人動容。
在她的心目中,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他們并肩于神界之巔更美的畫面的了。
歲若星摸了摸胸前的心宿靈石,又看了看身邊神祇般俊逸的虛宿,不禁露出花癡般的笑容。
這神情在旁人看來倒是極像了一個鐘情于自己相公的小妻子。然而,若是知道她此刻腦中的畫面是自己的丈夫和另一個同樣俊美不凡的男人在一起,不知又會作何感想了。
“都等了大半天了,這送子娘娘還要老子等多久!”
正當(dāng)歲若星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時,一個粗鄙的男聲打破了周圍的平靜。
“夫君,再等等吧……”女人怯懦地勸說著,卻被那男人粗魯?shù)赝崎_。
“老子丟下大把的生意不做,可不是過來看星星看月亮的。這回要是再生不出兒子,就把你休了。”
又是一出惡夫辱妻的戲碼。
這才對嘛!沒用的男人總愛在女人身上找存在感,這才是歲若星從小到大見怪不怪的情景嘛!
天下男子多薄幸,女人的命運得靠自己爭取。
這才是歲若星一直以來遵循的人生信條。
“哭哭哭,哭什么哭,瞧你那倒霉樣,難怪生不出兒子!晦氣!”男子一把抓住女兒的手腕,揚手就要朝她臉上打去。
歲若星正愁無事可干,與虛宿二人杵在這夫妻堆里甚是尷尬,撞見此等惡夫,豈有不上前招呼的道理。
正待她擼起袖管,想要大步上前之際,一柄木棍夾著勁風(fēng)飛旋兒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正中那惡男的胸膛,將他擊出數(shù)米之外。
“此處不歡迎欺辱妻子之人?!鄙硢〉统恋穆曇艉盟圃谇Ю镏鈧鱽?,倏忽間卻已近在耳邊。
一名灰袍老者仿佛枯葉飄零,在半空中騰轉(zhuǎn)挪移,只聽他話音未落,已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壇臺中央。
他身形枯槁,似已七十有余,但精氣十足,伸手一握,方才那柄擊中惡男的木棍又如同回旋鏢般回到了他的手中。
眾夫妻都以為是神仙降臨,紛紛跪拜行禮。
唯有虛宿和歲若星明白眼前這位并非神仙,不過是一位武藝絕佳的高人罷了。二人隱在人群中也不作聲,只想看看這人到底是何來歷。
正當(dāng)壇臺之上一片寂靜之時,那名倒地的惡夫倒是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
不知他是被打傻了,還是真的不知好歹、自以為是,竟然上下打量了那名灰袍老者之后,露出了輕蔑之色。
“哪兒來的叫花子,還敢來打老子!打傷了本老爺,你賠得起嗎?”
妻子見他腳步踉踉蹌蹌,卻還死要面子逞強,連忙上去攙扶,關(guān)心道:“相公,咱是來求子的,可別惹怒了神仙大駕?!?p> 惡男狠狠推開妻子,啐了一口唾沫,悻道:“呸!什么神仙,一身破爛!有點功夫有甚稀罕?等下了山,我非叫手下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不可?!?p> “那就請便吧!”老者輕撫白須,氣度非凡,示意他這就滾下山去不送。
那惡男轉(zhuǎn)身佯裝要走,眼中卻突放兇光,從懷中掏出一把飛刀,竟朝著老者擲去。
眾人皆驚詫大叫,“小心!”
唯有歲若星和虛宿笑而不語,這家伙生性兇惡,腦子卻不好使,就他這點本事,還想學(xué)人偷襲,真是狂犬吠日,自不量力。
只見那老者隨手飛出木棍,“嗆啷”一聲將飛刀打落在地。木棍勁力不減,朝著惡男猛地插去。
惡男嚇得坐倒在地,木棍豎在他的襠前,只差毫厘便要擊中他的要緊部位。
還沒等他回神驚叫,老者已近身抽回木棍,在他腰間輕輕一提,便將他挑在半空,似皮球般拋向了空中。
老者將木棍在地上輕輕一劃,壇臺上的八卦紋飾竟然顫動起來,陰陽兩半互相牽引旋轉(zhuǎn),逐漸分開形成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一座巨型玄武神像自下而上徐徐升起,高昂的脖頸之上黝黑的獸首好似引吭大叫。
待那玄武神像完全浮現(xiàn)在壇臺之上,八卦紋飾再次合攏歸位,方聽得那惡男從空中驚叫墜落,不偏不倚掛在那玄武的喙部,當(dāng)即嚇暈過去。
“既然這位施主不愿離去,便請他在高處觀禮吧!”老者拂袖,不再多于理睬那惡男。唯有惡男的妻子仍憂心忡忡地望著丈夫,卻也不敢再做多言。
歲若星見了那玄武神像不由得湊近虛宿道:“玄武不是你們的北方七星宿的守護神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
“這不是玄武?!碧撍弈嫉?。
歲若星聞言仔細(xì)觀察,隨即會意道:“真正的玄武乃玄蛇、龜武之化身。玄蛇是龍首鳳翅蟒身,龜武乃龍首鰲背麒麟尾。這座神像乍一看與玄武頗為相像,但細(xì)看卻全然不同。”
“知道得挺多?!碧撍拶澰S地看了眼歲若星。
“那是自然?!睔q若星得意一笑,接著說道,“瞧這神像的頭部不是龍首,而是熬鷹;尾部的蛇身上不是鳳翅,而是蝙蝠翅膀。細(xì)看之下,不似神獸,更像是……”
“妖獸中的金鵬蝠王。”虛宿接著說到。
“沒錯!它可是妖獸中數(shù)量最多的一族。聽說當(dāng)年天界可是費了老大的工夫才將它們?nèi)宸庥×似饋怼!?p> 歲若星壓低聲音,但仍不免激動地拉緊了虛宿的衣袖。
他們早知江武和他娘子的失蹤和妖獸脫不了干系,但親眼看見這金鵬蝠王的塑像出現(xiàn)在面前,卻又是另一番感受。
看來他們離真相又近了一步。
歲若星和虛宿互使了個眼色,決定靜觀其變,看看這老者究竟是何人物。
不料他轉(zhuǎn)動了神像腹部的按鈕,一股撲鼻的酒香傳來,汩汩的甘露帶著迷離的芬芳從神像的喙中流淌出來。原來這就是眾人翹首以盼的圣水。
緊接著老者便開始了分發(fā)甘露的工作,儼然只是一個地母廟里的普通老道而已。
歲若星看著周圍夫婦們迫不及待的樣子,也只得乖乖地從老者手中接過圣水。
老者的臉上并無多少笑意,只是例行公事般淡淡地說道:“喝吧,過了今夜便能懷上了?!?p> 懷上?
懷上什么?
孩子嗎?!??!
歲若星端著這碗圣水一時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