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惡狗攔路
幾乎就在坂垣平八郎準(zhǔn)備率部出發(fā)追擊鹿鳴錚的同時,鹿鳴錚等人也終于停下了腳步,在一處陡峭的山崖下暫作休息。
從背囊中取出了一塊黝黑的草籽餅,鹿鳴錚用力將堅硬得像是巖石一般的草籽餅掰成了兩半,順手將分量比較多的那塊草籽餅遞給了蹲坐在自己身邊的巴~特~爾:“吃點東西,休息一下!”
沉默著接過了鹿鳴錚遞給自己的半塊草籽餅,巴~特~爾總算是暫時放開了始終抓在手中的機槍。粗大的巴掌輕輕一合、微微一揉,那看起來堅硬得如同巖石般的草籽餅,頓時便被巴~特~爾搓揉成了散碎的渣子。
眼看著巴~特~爾把揉碎的草籽餅渣子倒進(jìn)了嘴里,再喝了口水、把那些粗礫得難以下咽的草籽餅渣子沖下了肚子,正在呲著門牙與草籽餅搏斗的苗老八禁不住羨慕地低叫起來:“馬**料、??胁垲^,一樣草料、兩樣吃法,磨爛了的牙口、養(yǎng)出來的身坯就是不一樣......”
斜倚著一塊生滿了厚實青苔的巖石,身上橫七豎八掛滿了刺刀的侉侉伸著脖子、艱難地咽下了一口草籽餅,這才操持著一口侉到了極點的河南話絮叨起來:“有吃的就不錯啦......當(dāng)年要有一塊草籽餅,我家里也不能......”
話沒說完,苗老八已然熟門熟路地接應(yīng)上了侉侉的話茬:“你家也不能十幾口人都餓死,你也不能靠著從全家嘴里省下來的那兩塊樹皮活了八天,這才讓你師傅撿了去,又學(xué)了八年的河北大槍!侉侉,你就別一天到晚念叨你那點冤苦經(jīng)了。就如今這世道,天底下一多半人都是閻王殿前掙回來一條命。你看看羊倌,當(dāng)丘八之前就沒睡過床鋪,從來是在羊圈里跟羊一起睡。想要開葷打個牙祭了,也只能靠他那扔石頭、打頭羊的本事,在荒山野嶺打點野兔、老鼠燒了吃?”
同樣伸著脖子艱難地吞咽著粗礫的草籽餅,渾身上下掛滿了發(fā)煙罐和各種手榴彈的羊倌很有些怯怯地開口應(yīng)道:“有時候也能吃上些羊下水。要是撞見主家厚道,過年還能給一碗正經(jīng)的羊肉燴面咧.......”
撿起一塊碎石,苗老八毫不客氣地將那塊碎石朝著羊倌砸了過去:“你就是個沒見識的......”
看著羊倌毫不費力地隨手接住了苗老八擲出的碎石,坐在一棵朽木旁的歐邊花掂了掂手中那塊黑漆漆的草籽餅,很有些為難地朝著苗老八咕噥起來:“莫耍了嘛......有啥子辦法沒得?把這草籽餅弄軟和了,也好下口嘛?我這一口爛牙,硬是消受不起這草籽餅?。俊?p> 靈活地站起了身子,苗老八伸手便從身側(cè)周遭的灌木中抓出了滿滿兩把有些潮濕的碎柴:“點個火烤一烤,那草籽餅不就軟和了?”
沖著作勢要點火的苗老八擺了擺手,歐邊花低聲叫道:“不能生火!我們現(xiàn)在就鉆在日本人的肚子里頭,只要叫日本人看到了煙火,怕就會像吊腳鬼一樣追過來!到時候不就.......”
不等歐邊花把話說完,苗老八已經(jīng)帶著幾分戲謔的笑容,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鹿鳴錚:“官長,你說這火是點還是不點?”
抬頭看了看身邊陡峭的山崖,已經(jīng)啃完了手中半塊草籽餅的鹿鳴錚略一猶豫,方才朝著苗老八點了點頭:“點火吧!把草籽餅烤軟,再烤幾個罐頭吃了,給大家打打牙祭,就當(dāng)是攻下日軍陣地的慶功宴了!”
低低歡呼一聲,歐邊花頓時手腳飛快地翻開了自己擱在身邊的背囊,取出了幾個滿是英文字母的罐頭:“早講嘛......害得我用這一口爛牙白忙半天。官長,點火......當(dāng)真得行唆?”
微微地露出了個笑臉,鹿鳴錚低聲朝滿臉期待神色的歐邊花應(yīng)道:“日軍不是傻瓜,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派出了搜索部隊尾隨我們來了。咱們反正是要把日軍吸引過來,自然就不怕生火、冒煙,顯露出行蹤了!動作都快些,吃完了之后,把放哨的倮倮、羌羌和花臉貓都換回來,讓他們也吃點!”
熟練地將兩把濕潤的碎柴架成了個空心的饅頭模樣,苗老八從口袋里摸出了個亮晶晶的打火機,很有些炫耀地用大拇指彈開了打火機上的金屬帽,頓時便發(fā)出了一聲清亮的金屬脆響。
抬眼看了看苗老八用那打火機燒灼著并不算是容易點燃的碎柴,鹿鳴錚禁不住好奇地開口問道:“苗老八,這打火機哪兒來的?”
小心地照料著已經(jīng)開始冒出了縷縷青煙的碎柴,苗老八隨口朝鹿鳴錚應(yīng)道:“換的,跟個英國兵用日本鬼子的刺刀換的......”
仔細(xì)看了看那亮晶晶的打火機,鹿鳴錚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英國兵手里能有這種正宗的美國貨?!說實話,到底哪兒來的?”
仔細(xì)地在已經(jīng)能看見火苗攢動的柴堆上加了些碎柴,苗老八借著那小火堆上翻卷而出的煙霧遮臉,訕訕地低笑起來:“嘿嘿嘿嘿......搬軍火家什的時候,我看那軍需官褲子口袋里沉甸甸的,還以為他是揣著光洋,我就......”
“你偷了軍需官的打火機?”
“借......我這是借的!軍需官拿著這個打火機,最多不過點個煙,我們進(jìn)了林子里面,萬一遇到現(xiàn)在這樣要點火的時候,打火機比火柴好用......”
看著苗老八珍而重之地將那個頗為精美的打火機揣進(jìn)了上衣胸前的衣兜里,鹿鳴錚哭笑不得地?fù)u了搖頭:“你這手腳不干凈的毛病啊......怕是改不了了!趕緊烤吃的,然后去把花臉貓他們幾個換回來!”
熟門熟路地將歐邊花遞過來的幾個罐頭擱在了算不得太大的火堆旁,苗老八涎著臉呲牙笑了起來:“官長,不著急嘛!就倮倮、羌羌和花臉貓,你就是喊他們吃草活命,他們怕都能在這深山老林里活半年!這一路上走過來,我看見好幾個地方的野果子都被摘了,怕是他們幾個老早都吃飽咯......”
仿佛是為了證明苗老八所言不虛,苗老八話音未落,赤裸著上身的倮倮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從山崖上垂掛的一根青藤上滑了下來,嘴里還叼著個啃了半拉的野果,輕飄飄地跳到了鹿鳴錚面前,含混不清地朝鹿鳴錚說道:“有人......跟著我們!”
眉尖微微一挑,鹿鳴錚頓時睜大了眼睛:“日本鬼子?他們應(yīng)該沒這么快就追上來了吧?”
用力搖了搖頭,倮倮三口兩口便將那野果啃了個精光:“緬族人......獵人......”
“有多少人?”
猶豫了片刻,再又翻了好一會兒白眼,倮倮方才朝著鹿鳴錚伸出了一只巴掌和另一只巴掌上的兩根手指:“七個!都是獵人!看他們鉆山跳樹的樣子......像是緬族的山兵?”
“他們攜帶的武器呢?”
“三八槍,日本手榴彈,也有弩弓!”
伸手一按身邊抱著機槍、作勢欲起的巴~特~爾,鹿鳴錚低聲朝已然伸手抓向了各自武器的苗老八等人叫道:“都別亂動,照舊吃喝——倮倮,那些緬族人沒察覺到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們了吧?”
朝著鹿鳴錚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齒,倮倮憨笑著搖了搖頭:“在山里......他們不如我,不如羌羌,也不如花臉貓!我們看見他們了,他們還不曉得!”
耳聽著倮倮那有些答非所問、但卻又像是什么都說明白了的話語,鹿鳴錚微微點了點頭:“先別忙著走,坐下來吃點東西!苗老八,你能拿下幾個?”
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自己身邊擱著的三八大蓋,苗老八信心滿滿地開口應(yīng)道:“山林里障眼的東西多,要說當(dāng)真打起來.......只要我看得見,就能打得到!林子要是不太密,我最少能做掉三個!”
“那就是三個!別貪多,但也不能失手!拿上點吃的,給羌羌和花臉貓送去。順便告訴他們,只要倮倮和你一動手,他們就得收拾掉剩下的,一定不能叫那些緬族人跑了!”
心領(lǐng)神會地點了點頭,苗老八麻利地用刺刀捅開了幾個烤得溫?zé)岬墓揞^,再抓了兩塊已經(jīng)烤軟的草籽餅,很有些憊懶地站起了身子,拖沓著腳步朝山崖旁的山林走了過去。走出了足有十好幾步遠(yuǎn)近,方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不清不楚地嘟囔著走回了擱在地上的步槍旁,很是不情愿地把步槍大背到了身上,這才再次舉步朝著山林中走了過去。
與苗老八那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相差仿佛,鹿鳴錚等人也都圍攏到了還在不斷冒煙的火堆旁,頗為優(yōu)先地分吃起了烤軟的草籽餅和烤熱的罐頭,但彼此之間卻全都在交換著眼色,渾身上下也都悄悄地繃緊了勁頭,隨時都能一個翻身,撲向各自趁手的武器......
日軍在出兵緬甸之時,打出來的唬人招牌,依舊是那個壓根都經(jīng)不起明眼人推敲的‘大東亞共榮圈’,吆喝的也都是所謂‘將黃種人從白種人的奴役下解救出來’的陳詞濫調(diào)。但為了手中權(quán)勢,甚或是圖謀在亂世中求得個草頭王的交椅,緬甸土著之中,倒也真有捏著鼻子、捂著眼睛與日軍合作的人物。而這其中,又以緬族人居多!
配合日軍襲擾英軍后勤物資補給,依仗對地形地貌、自然環(huán)境的熟悉,為日軍刺探情報,伏擊襲殺人數(shù)較少的英軍部隊,甚至是糾合大批人員,與日軍協(xié)同作戰(zhàn),對英軍發(fā)起大規(guī)模的進(jìn)攻......
簡而言之,一旦在山林中發(fā)現(xiàn)了那些配備有日軍制式武器、且在遠(yuǎn)征軍部隊周遭窺伺不去的緬族人,那十有八九都是與日軍有著各樣勾連的緬奸!
既是奸賊,殺之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