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亮未亮,位于白天與黑夜的交界,冬日的夜晚確實長了些。
少年從睡夢中驚醒,眸子是墨一般化不開的黑,許久才恢復了清明。思緒雜亂,忽就想起了曾看到的一幕:
教堂的白鴿在屋頂上歡快地跳來跳去,或落到廣場上,歡快地啄食著人們投放的面包屑,不遠處的烏鴉伺機而動,惱怒的人們朝烏鴉投擲石塊,白鴿也被驚得飛起,黑羽同白羽飄飄搖搖地落下,落在別處的白鴿歪了歪頭,似在打量看這些與自己不同的家伙。
他捂住眼。不再去想,喉中溢出一聲輕嘆,看向鏡子,映出一個滿身塵灰的人影,眉間帶著若隱若現(xiàn)的陰郁。夢中的一切真切地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不,那不是夢…扯過一旁的布,再次將鏡子遮住。
冬天是很難熬,但雪漸漸小了,今日雪卻是停了,風都少了分凜冽,隱隱有了回溫的趨勢,街頭巷口的人都多了些,前來禱告的人面上也多了笑容,天還未亮,她就推開了窗戶。窗臺上又是熟悉的花束,吐露著芬芳,她的神情剎那就柔和了下來
忽地,她面上的笑意卻凝結(jié)了,直直地看向一個方向。
街道早已變得喧鬧,一群人罵罵咧咧地向教堂的方向駕車駛來,而車后用一根繩子綁看什么拖行,沿途的雪染上刺目的紅色。
“啊呀,這是做什么!”“你們拖拽著什么,滿地的血,太殘忍了”帶有小孩子的大人早已將他們的眼睛捂上。
“我們殘忍?這個東西才是哩,發(fā)現(xiàn)他時,一個富商被殘忍地殺害了,還有一名美麗的少女被凌辱致死,一行的仆從全死于他手!”“這可是個不祥的東西,你們自己看,還要不要同情他?!?p> 墨發(fā)黑羽的少年早就昏迷了過去,身上一片臟污,多處傷口往外淌血。“啊,這玩意兒是烏鴉!這東西怎么又出現(xiàn)了,相傳幾百年前也有一只烏鴉,偽裝得很好,殺了很多人,是惡魔的化身,原來都真的!”
在看清是什么后,驚叫不斷,越來越多的人聞聲而來,又掀起更多的議論。
“今年收成那么差,冬天還那么難熬,肯定是因為他!”不知是誰高喊著這句話點燃了眾人的怒火,“該死的烏鴉”“燒死他燒死他!”一邊喊著,一邊朝他報擲看手里的東西.
“這是個不祥的東西!”如平地一聲驚需炸開,久久地在她耳邊回響,她喉頭腫脹起來,酸澀得似要喘不過氣。
少年迷瞪的眼睜開,瞧了好久認出這是哪里,霎時就清醒了,面色也愈發(fā)慘白。不!不可以讓她看到…她會討厭我的…誰會喜歡壞東西呢。
他將自己蜷成一團,似在保護自己,又似想藏起來。人們見他醒來,先是被嚇得退開,又大看膽子擁上來。
“把他架上刑臺,燒死他,讓神使看到,讓神明看到,我們對于光明的忠誠,神會庇佑我們的?!辈恢钦l這么提議,少年被繼續(xù)拖拽著前行,直至被捆綁著跪在刑臺上。
他看看近在咫尺的教堂,明亮,神圣,往日姿態(tài)可愛的白鴿不知所蹤,只有烏鴉嘶啞難聽的嗚叫隱隱傳來。
天空又開始飄雪,有愈下愈大的趨勢,是了,冬天還沒過去呢。
第一次,他開始怨恨起來,暴戾的因子在胸腔內(nèi)涌洶著。
半個城的人聞訊都趕來了,原本還算寬敞的場地被填滿,越來越擁擠。
教堂內(nèi)的所有神侍都在勸阻她,不讓她出去,“您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凡間俗事與您無關(guān)呀”神不應該走下來,任何的污濁都不應該沾上他們的腳…他們低下頭,卻未再說了。
“我不是神,每一屆的大司儀都會授意下一屆的神職,你們沒有道理不知道的”她算得了什么呢
西爾維亞復撫上自己的脊背,神情不變,卻教人看出一股落寞。
可他們?nèi)允枪虉?zhí)地將頭低下以示抗議,并不認同她的說法。
走上頂樓的鐘閣,這是整個城市的最高處,在這個信奉神明的國家,教堂永遠會是整座城的最高的建筑。西爾維亞壓下迎著風雪飛舞的長發(fā),在欄桿旁做微微低下頭。
明白了她的意圖,一個神侍急得脫口而出:“神啊,您出不去的,再者,凡間那么污濁,為什么執(zhí)意要踏進去呢?為了那個少年么,不值當?shù)?。”值得的,他不一樣,只有他不一樣?p> 再者,她本來就應該死在幾百年前的,到底…幾百年了呢,都記不清了。
西爾維亞單薄的身影隨風雪晃了一下,眼前閃過一幕幕的碎片,喃喃出聲“真的太久了,”手撫過早已停止前進的鐘擺“這座教堂都老了。也是,我都這般腐朽了”
神明失落了…神侍們都不忍再看。
“我不是出不去,也沒誰關(guān)看我?!彼p笑一聲,眾神侍抬頭看她,只覺得心口一窒。
那是一張很美的臉,笑起來除了悲憫,還有明晃晃的殘忍,刺得人生疼,以致于多年后再憶起時,已是滿頭銀發(fā)歷經(jīng)艱辛的老人仍會滿眼淚意。
“你們知道不祥嗎”她越過圍欄縱身而下時,聲音飄入眾人耳中?!安?,神啊,為什么要這樣呢?!”他們也想縱身而下,卻被一股阻力推了回來,欲跑下樓去,平日隨意進出的大門再跨不出半步。
接下來眾神侍好似開了上帝視角,清晰地看到有西爾維亞在的每一禎畫面。
她急速地從高樓墜下,雙眼輕闔,似有些痛苦,巨大的羽翼在身后張開。
僅有三只翅膀,因為不平衡,飛翔時還歪歪斜斜的,一個不察就會跌落。甚至還稱不上三只…有一只被砍去一半,斷面在如今看來仍十分可怖。
羽色并不純凈,整體的潔白中還綴著黑色,紅色,不用多仔細都能看到燒焦后留下的痕跡,以及數(shù)不清的傷疤。
雪越下越大,生不起火了,人們轉(zhuǎn)而想用刀結(jié)果跪在刑臺上的少年。
“有什么東兩從上面落下來了”聞此,前排的人仰頭去看,遠些的人不明所以,只能跟著仰頭,不肖多時,所有人的注意都轉(zhuǎn)向空中,待看清來者面容后,寂靜了一瞬,又掀起更大的狂熱,人群沸騰起來。
“是神使,教堂里唯一的神使,看啊,神肯定聽到了我們的禱告,派神使來救我們了?!薄笆前∩袷?!快讓冰雪散去,讓春天到來吧?!?p> 西爾維亞落在地上,聞此怔了一下,搖了搖頭,她做不到,做不到,也做不到了……
她目光轉(zhuǎn)向刑臺上的少年,被眾人捕獲,眾人便誤解了她的意忍
“啊,一定是這個不祥的東西,聽神使的準沒錯了,殺死他!一切就會好起來了”“對,一定是這樣的。殺了他,這是神的指引啊”“仁慈的神啊,我忠誠于您,您看到了嗎,請聽到我的聲音吧”
少年的眸光暗下來,掩在額發(fā)下,真的…是這樣的嗎,這樣啊…明明想見的那個人人就在不遠處,他卻沒了抬頭看的勇氣。
就同被拉入了泥沼,令人室息的感覺復撲面而來,少年的眸子都盛滿了沉郁的黑色,周身繚繞著令人不適的黑氣。
西爾維亞走上刑臺,在他面前站定,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一道弱不可聞的嘆息。仰頭看她,眼里的黑仿佛下一刻就會溢出來。
而眾人在西爾維亞走上刑臺后被她的翅膀吸引了去,被那可怖的樣子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此外還有小聲的議論。
“實話說了吧,我確實殺了人…嗯?親愛的神明大人,您好像并不意外啊?!鄙倌昝嫔瞎雌鹨荒◥毫拥男Γ牡椎穆曇魠s在呼號著,不!這不是他想說的!
人群擁擠,人聲嘈雜,大雪落下,一片純白,卻又污濁。西爾維亞同少年遙遙對視,她眼中是他怎么都看不懂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