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從前這個時候,高先生會做什么?”
高漸離抿了抿唇,說:“喝酒,擊筑?!?p> “那好,我讓他們拿酒來?!?p> 高漸離急忙阻攔:“不可,公主平日不飲酒,這次是打算和誰要?再者,臣是燕人,此事若傳出去,置公主于何地?”
就算真有酒,他也不能喝,要是說漏嘴了,他的一切努力都將付之東流。
空氣中只剩下靜默,死一般的靜默。
“那便不拿吧?!?p> 高漸離聽見嬴陽滋輕輕的嘆了口氣,他想說幾句話,可是不知道怎么開口。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六妹妹?”
嬴陽滋立刻回應(yīng)道:“兄長,我在。”
高漸離這才想起來人是扶蘇,行禮道:“拜見長公子?!?p> “不必多禮。”扶蘇笑容溫潤和煦,“阿宴,你兄姊今日打發(fā)人去摘月閣請你,卻沒見著人影。聽人說……你素日愛聽高先生擊筑,我就來尋你了。”
嬴陽滋何等聰慧,聽出來這話奇怪,索性問:“雪這么大,勞動那么多人和我去甘泉宮做什么?還是等天好了再去吧。今日雪這么大,兄長這么遠(yuǎn)來尋我,不如去摘月閣小坐一下?”
“你呀你,”扶蘇點點她的額頭,把人拉到一邊去,語氣是抑制不住的興奮,“你要當(dāng)姑母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砸的嬴陽滋懵了:“什么?多久了?”
“三個月了,先別聲張?!狈鎏K再老成持重也蓋不過臉上的喜色,捂著嘴笑了,“你兄姊剛回宮就身子不適,請人一看,居然懷上了。”
自從華陽公主滑胎后,就沒有皇孫出生了。扶蘇和李茵的這個孩子,就是皇長孫無疑了。
“父皇那邊也不說?”嬴陽滋想起嬴政最近疲倦的神色,要是知道這個消息,他會高興一些吧?
“上次你華陽姐姐……唉,我和你兄姊商量好了,等四個月胎像穩(wěn)了再說。”扶蘇拍了拍嬴陽滋,“阿宴,你可千萬別說?!?p> “好,我答應(yīng)兄長。那,阿茵姐姐有了孩子,兄長不應(yīng)該多陪陪嗎?怎么想起離的最遠(yuǎn)的我來了?!?p> 扶蘇嘆了口氣,看了眼高漸離,確定他聽不見,才說:“我十日后離京,去調(diào)查慶氏后人是否遺漏。”
荊軻,姜姓慶氏,原為齊國大夫之后,改姓荊,做了一名游俠。刺殺秦王失敗后,荊軻身死,慶氏被誅滅三族。
“調(diào)查慶氏?兄長要去燕地嗎?燕地都是亡命之徒,會很危險的。”前世李茵有孕時,扶蘇剛好離京,所以嬴陽滋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但是她沒想到,扶蘇才十九歲,就要去調(diào)查這么危險的事。
也是,扶蘇自小長在宮里,是該去見見世面了。
“我知你與高先生親近,可再怎么親近,這件事千萬不可透露給他半分。”扶蘇摸了摸嬴陽滋的頭發(fā),“父皇對我千叮嚀萬囑咐,除了阿宴,一概不許往外說。六妹妹這么聰明,瞞你是瞞不住的。若是由你去打聽,父皇怕惹出亂子?!?p> “父皇這么信任我,我當(dāng)然不會辜負(fù)他這番好意。兄長放心,等雪停了,我就去和父皇說,要搬到甘泉宮小住幾日。來,拉鉤,一言為定?!辟栕萄劬Χ夹Τ闪嗽卵?,伸出了小指,和扶蘇的小指拉了拉。
扶蘇看了眼庭院里的雪,依舊沒有停的意思,拉著嬴陽滋說:“我這一去,或許三個月,或許一年。聽說有婦人生產(chǎn)后會因為家人照顧不周而瘋了的,你可要照看你阿茵姐姐?!?p> 嬴陽滋打心眼里替李茵高興,這么會關(guān)心人的夫婿可不多見:“我明白?!?p> 扶蘇欣慰地點點頭,說:“那兄長就去了,六妹妹和大家都要保重?!?p> “兄長保重。那晚上的投壺,兄長還來嗎?”
扶蘇笑了:“我十日后才離京,又不是今日走,當(dāng)然要陪著父皇和兄弟姐妹們把這個年過了。嬰今晚也來?!?p> 嬴嬰……嬴陽滋呆愣片刻,自從重生之后,兩個人還沒好好說上幾句話。
前世她不過贈嬴嬰幾匹錦緞,最后他卻敢冒死進(jìn)諫胡亥不要屠殺宗室。等到胡亥身死,嬴嬰做了秦王時,手下已無可用之人。
蒙恬、蒙毅死在二世繼位的那場大清理中,李斯被夷三族,馮去疾、馮劫自盡,王離被俘,章邯降楚。
她不敢想,嬰面對破掉函谷關(guān)的劉邦大軍,會有多絕望。然而,他的不幸豈止于此?
劉邦仁善,沒有殺掉嬴嬰,只是將他看管起來。他也不搶掠城中百姓的財物。
但是項羽來了就沒那么幸運了。劉邦無力抗擊項羽,為了自保,退出了咸陽城,整個咸陽就成了一塊任人宰割的魚肉。
項羽進(jìn)入咸陽后,殺盡了嬴氏宗族,包括嬴嬰和他兩個尚未及冠的孩子。隨后,一把火燒掉了整個咸陽。
章臺宮,蘭池宮,長安宮,甘泉宮……還有官藏的諸子百家的典籍和寶物,都在這場大火中毀于一旦。
扶蘇正說著,察覺嬴陽滋神色不對,忙問:“六妹妹怎么了?”
嬴陽滋揉了揉眼,平靜地說:“外頭風(fēng)雪太大了,有些冷?!?p> “冬天凍著可不是鬧著玩的。我還得回甘泉宮去,六妹妹自己玩吧,雪天注意腳下。”扶蘇上前替她拉了拉斗篷的帽子,對侍立在身后的宮人說,“你們是伺候公主的人,這種時候該上心些,不要出了從前的亂子?!?p> 這些人對當(dāng)年六公主落水一事也都有所耳聞,知道長公子是給她們敲警鐘的,都不敢怠慢,忙應(yīng)聲說是。
“兄長多慮了,我都十二了,不是小孩子了?!?p> 扶蘇無奈地笑了笑:“是么?我不信。六妹妹長了這么大,言辭和六年前別無二致?!?p> 當(dāng)年她比胡亥早一年習(xí)大篆,胡亥不服,嬴陽滋說“我早就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每每闖禍,她又說“我還小呢”。
“兄長怎么笑話起我了?!辟栕逃X得有些尷尬。
扶蘇見風(fēng)雪漸漸停了,沒答她的話,說:“時候不早了,我得回甘泉宮了?!?p> “兄長慢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