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圣人作,構(gòu)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有巢氏……今有構(gòu)木鉆燧于夏后世之世者,必為鯀、禹笑矣;有決瀆于殷、周之世者,必為湯、武笑矣……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dāng)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
傍晚,章臺宮里,嬴政處理完文書,抱著嬴陽滋讀著《五蠹》。和其他孩子不一樣,她聽的很認(rèn)真。
“講的真是好。”嬴陽滋感慨了一句。
“這是韓非先生寫的?!辟沉怂谎?。
“韓非……這個姓,莫不是韓國公子?韓國有這等人物?”嬴陽滋當(dāng)然不可能不知道韓非,不過還是演了一下。
“韓國并非沒有人才,只是韓王安不能用罷了。先生論輩分,是韓王安的王叔?!?p> “王室公子做學(xué)問到這份上,真是難得。”
“可惜了?!碧峒绊n非,嬴政素來古井無波的眸子起了波瀾。
“啊?”
“在你出生前兩年,他死在云陽獄。他……”嬴政一時想不起來該怎么說,“此事還要從鄭國渠說起,韓國曾經(jīng)派了一個水工鄭國來秦,鄭國修鄭國渠修了數(shù)年不成,寡人才發(fā)現(xiàn)問題。鄭國說,他雖為疲秦而來,所做之事卻利在大秦千秋。”
雖然差不多的話已經(jīng)聽了一遍,嬴陽滋還是沒繃住笑出聲了。
“在他的房間里搜出來了《五蠹》等書,寡人看了,問是誰寫的,廷尉說,是他的師兄韓非。于是寡人知道了韓非?!?p> “然后呢?”
“寡人就向韓王安把人要來了?!?p> 嬴陽滋努力忍住笑,能把發(fā)兵攻韓說的這么清新脫俗,不愧是自己父皇。
“寡人和先生相談甚歡,相見恨晚。然而,沒多久,他就告發(fā)姚賈私交諸侯。這只能算誤會,重金賄賂六國重臣,是一種外交手段罷了。先生不明白,但這個事情確實不好明說?!?p> “姚賈可不會這么想吧?”
“然后姚賈就拉著廷尉上書了,說先生是韓公子,終究不能為秦所用?!辟L長嘆了口氣,“當(dāng)時寡人意識到這個問題了,但是暫時還沒有想去解決。先生來了秦這么久,自始至終,都是主張存韓?!?p> “啊……”
“這件事寡人和先生說了。最后,先生請求給他一個了斷。寡人不愿,廷尉就下了這個手。所以,他就死在了云陽獄里。臨終前,先生大約是想著有什么忘了說了,寫了一篇上書。廷尉想轉(zhuǎn)交給寡人看看,但是姚賈一把搶過,燒了。寡人至今也不知道先生留了什么話?!?p> 嬴陽滋沉默不語。
她前世一直覺得,李斯是出于嫉妒,擔(dān)心韓非搶了他的位置,才下的手?,F(xiàn)在看來,多半是政治原因。
韓非在時,嬴政遲遲不動韓國;韓非一走,韓國僅一年就被秦吞并。
韓非與蒙恬蒙毅不同,雖然同為士人,但就憑一個六國皇室出身,就注定他和大秦沒有緣分了。
但是韓非在韓多年不被重用,最后被輕而易舉地交出去,韓王安真的在乎他嗎?
嬴陽滋忽然想到了自己,如果不是嬴政偏心她,兄長愛護(hù)她,她這輩子和大秦都不會有感情可言。她從小流落在外,和生母云姬相依為命。
只是,她之所以不喜李斯,并不只有韓非和遺詔的事。
蒼梧郡叛亂案,李斯一刀切的處理方式,不由得讓她心驚。這件事遠(yuǎn)遠(yuǎn)不止是處理嚴(yán)厲,反映出來的還有大秦官員因人數(shù)缺少而過度追求辦事效率。
“算了,不說他了。”嬴政收了收遺憾的神色,“上回阿宴說的事,朕已經(jīng)托人去辦了,阿宴可以見見他?!?p> “是誰?”嬴陽滋把能想的人想了一遍,也不知道是誰。畢竟前世,她對大秦養(yǎng)的死士了解實在太少。
夕陽的余暉灑進(jìn)殿門,一個束發(fā)的灰衣少年邁進(jìn)章臺宮,眉宇間透露著嚴(yán)肅的意味。
嬴陽滋“嘶”了一聲,她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卻獨獨忘記了他。
章邯,少府大人,真是,好久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