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茫,月兒游走云間若隱若現。
郭公館正屋一臥室內,郭云天坐在紫檀八仙桌旁,手里盤著一枚和田玉山水地藏菩薩,臉上神情恬淡中些許哀傷,哀傷夾雜些許歡喜,望身旁埋頭女紅的夫人:“梅娘,你說我們讓傾城與李清水成親,不說學識與身份地位這些,這兩孩子并無感情基礎,能否走到最后呢?”
“正所謂日久生情。依為妻看,兩人若是志趣相投,感情基礎倒是可以培養(yǎng)。主要還是得看人品如何!至于學識身份地位這些,門當戶對能相互幫襯更上一層樓當然是最好!”
“也是。至于門當戶對,為夫覺得應是不假?!?p> “你的意思是憑那兩方古硯臺,及一幅李清照文墨的畫像。加之一張模糊的戶籍證明?”慕容梅娘道,柳眉微皺?!吧矸菪畔⒎矫嫔形凑{查清楚?李家目前有些什么人,地位如何皆不甚清晰?!?p> “只是一個千年血玉手鐲,已是價值連城啊!”郭云天感嘆?!霸捳f回來,我倒覺得清水這孩子不錯,溫潤如玉,頗有書香門第之后氣質,至于人品,不驕橫亦不奴顏怯色。倒也算是上得臺面之人?!?p> “嗯,對傾城的感情亦算實在,抱恙在身加之落魄還是將身上的銀子留給心愛之人。李清照之后……哪怕放至如今,提及亦算是名副其實的書香世家之后了?!蹦饺菝纺镂⑽⒁恍Α7畔率种信t,坐到一旁柳藤條安樂椅上,“今見其孤身一人,漂泊異鄉(xiāng),若能進入我們家門,也算得了卻我心頭一個遺憾罷了。哎!風兒這孩子,夫人不爭氣,亦不懂得娶一門姨太太生幾個白胖小子孝敬老娘我吶。--嗯、清水這孩子,見面時間不長,另外、我吩咐丫鬟暗中觀察,我亦覺有幾分謙謙君子氣質。往后相處起來,應該也好控制!”
“這?!惫铺煨囊魂嚲o縮,果然,入得郭家門,便難以擺脫女人的“關懷”啊……
梅娘躺在柳藤條安樂椅上,手指尖輕輕敲擊扶手,“先生在琢磨些什么呢?”
“嗯,這兩孩子蠻合適。拋開身份地位這些?!惫铺煳⑿Γ?。他是個文人,更是個圓滑的商人,只是,面對家庭親人的事情,很少以利益角度出發(fā)罷。
“我今天下午找人去給兩孩子合了八字,算命的說,這兩孩子:前世有緣相遇無緣廝守,花開易見落難尋,綿綿情意需來世。”慕容梅娘道,“也許,這便是天作之合。哎!傾城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整天鼓搗些琴棋書畫花草衣服這些?!?p> “其實,為夫覺得風兒這孩子,既然喜歡那戲子海棠姑娘,納其進門作妾亦未嘗不可?”郭云天微笑,道。
“你這老頭兒,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想我們堂堂郭家,怎么說在上海城也算得幾分有頭有臉的人物。哼,只要我這把老骨頭一天不朽,我不同意的休得入我們家門。”
“只是覺得這也并非壞事情罷了?!惫铺爝@個外人看來光鮮亮麗的可憐男人呢喃細語。盡管在外面叱咤風云,見過太多社會與家庭沉浮??墒腔氐郊以诜蛉嗣媲埃瑓s乖巧得仿佛一個木偶人。絕大多事情上,是言聽計從。
“那么婚期之事,夫人覺得大概何時安排最為合適?”
“為妻亦只是個婦道人家,這事情先生看著安排便是。”慕容梅娘揉了揉太陽穴。“忙碌了一天,先生也困乏了吧?!我們休息吧。”
復次日清晨。郭公館正屋大廳內:郭家家主郭云天和夫人慕容梅端坐高堂上、兩旁是郭云天唯一的兒子郭風云和其夫人慕容墨蘭、二女兒郭婉約、失明的三女兒郭三娘、及管家丫鬟,還有李清水。眾人饒有興致的觀看著這個有可能成為郭家今有一份子的男人,見其溫文爾雅,落落大方而不失謙謙有禮。彼此介紹姓名認識。李清水依序見過對方,同時亦在心里對其展開大概印象。
大家喝著茶……
“見清水公子謙謙氣度,溫潤如玉。與我們家傾城亦算的郎才女貌了?!惫铺旌冗^茶,放下茶杯,微笑道。
“連理之好,清水公子對傾城一片情意。老身亦是看在眼里。”慕容梅娘道,淡淡一笑。
“清水幸得二老厚愛,當與傾城與生共朝暮、死而同穴!”
“你這孩子,怎么盡說些傻話!”慕容梅娘卻袖掩嘴,忍不住一陣輕笑。
眾人望李清水一眼,神情些許忍俊不禁,卻也無怪罪之意。
“對了!請問為何今日尚未曾見傾城?”李清水喝了口茶,似乎想讓歡喜的心情平靜些。
“傾城此刻應在書房。這孩子,從小性格獨立,卓爾不群。讓清水公子見笑了!”慕容梅娘道。示意一旁的蓮兒,“到小姐書房請她出來?!?p> “蓮兒姑娘請留步?!崩钋逅畬⒓t布包著的玉鐲交于蓮兒:“請將此玉鐲交給傾城小姐……”見到了日夜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李清水還是覺得也許應該給傾城一些個人選擇和考慮!他愛她,卻希望她亦愛他,自然而然的愛,無關他人與事……
郭公館花園旁一間閨房內,窗前轉身的女子坐到古箏后,玉指輕落箏弦上,一曲《春江花月夜》,婉轉空靈,給人內心寂靜歡喜和平靜……“音樂,能使人身心安然而平靜。”傾城停下。走到畫案旁拿起玉鐲:“書香門第之后?清水公子單論才情,也許算不得絕對。卻是與傾城最是郎情妾意之人。傾城要的不只是才情絕代的男兒,亦應是情深伉儷。”女子拿起玉鐲,由丫鬟蓮兒陪同走向客廳。一身剪裁得體的旗袍,將女子婀娜的身材襯托得柔美秀氣,讓原本的雍容華貴又清塵脫俗氣質平添幾分莊重和婉約……此女子,正是郭公館的長女郭傾城,民國旗袍的奠基者和領路人、亦是民國【傾城】旗袍會館的創(chuàng)始人。
和蓮兒來到客廳,傾城微低頭,“見過爹和娘。”轉而,步至李清水身旁,嫣然一笑,“見過清水公子!”
“見過傾城!”清水微笑,回禮。
傾城由清水身旁坐下,將清水作定情的玉鐲拿出放在兩人之間桌面上,朝清水伸出纖纖素手:“何以致契闊?腕間繞跳脫!”
清水拿起玉鐲,為傾城戴上:“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三天后正是秋元節(jié)。眾人說定了,傾城和清水的婚禮由秋元節(jié)這天舉辦,和和美美亦象征了團團圓圓……
婚禮準備的繁忙……三天時間轉眼即至。
民國十年。
上海城,郭公館。
清晨,郭公館內外已布滿各式大紅花……郭公館家族名下的:【古今緣】古董店,【傾城】旗袍會館、【素手研磨】畫廊、【風云】碼頭、【夜上海】歌舞廳……等各處皆歇業(yè),門楣掛上紅花,一幅喜氣洋洋氣象。似乎在無聲訴說著地球的今天,有一雙新人喜結連理。
午時方至,郭公館高大圍墻內寬廣庭院中、屋里屋外,早已擺上數十桌滿漢全席,郭公館外停滿了汽車,自行車、黃包車及馬車,甚至還有驢車和牛車,一抬抬紅裝禮物接踵而至,如十里紅妝……人們洋洋灑灑入得郭公館里來:客人、記者、學生、老師、軍官、郭公館名下之人,各路牛鬼蛇神,他們今天皆作為客人前來慶?!?p> 喜宴熱鬧進行著,新婚夫妻的傾城和清水皆身著紅妝,象征性地給一些家族親人好友敬酒……
家族成員亦忙乎周圍應對……
慕容梅娘老夫人端坐在喜桌旁和來客親切的交流……
郭風云象只泥鰍般穿梭與各色客人之間,左右逢源……“哎呀王老總,難得你百忙中抽身前來……趙老師,難得您老前來,幸會、幸會……張報長,歡迎大駕光臨……張師長!難得今天光臨寒舍,怎么不多帶幾個弟兄前來???哎呀、大家都是自家人,別客氣哈!吃好喝好,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見諒?!惫铺熳吡艘蝗τ滞T趪曹娮狼埃鹊脻M面通紅,是個精明人,明白商人怎么手眼通天,終究不必官場人員來得厲害,雖然不做違法買賣,但有官方背景,平時生意上出了什么不測或簍子也有棵大樹兜一下不是?再者,新成立國共軍代表是國家利益。
“郭云天先生!今日喜事臨門,怎么忘了請我大日本友人???”一小日本軍官頭目帶著十來名日本兵踏著門檻魚貫而入。在其身后兩人抬這一口明清時期的青花瓷小缸進來,放在一旁樹下。
“這位是?”郭云天,略顯疑惑。
“請容許我自我介紹,我是大日本帝國駐扎上海租界第四分隊的隊長:沖島下木。之前有和竹木將軍到過貴碼頭和夜總會?!?p> “原來是沖島君啊,謝光臨。”郭云天笑道。
“幸會、幸會!我們將軍聽說郭老板喜歡收藏古玩雅好!所以特意請我送來一件大清青花瓷,別看它小可是制作精良,種花養(yǎng)魚那是一等一的和--那個詞叫什么--”沖島小隊長問身旁的青年漢奸翻譯。
“回隊長大人!叫合適?!?p> “哦!喲西……”
李清水和郭傾城正好走到這邊,見是一群日本人。傾城頓時正色道:“我們華夏兒女和你們日本人不合適?!薄斑€請各位馬上離開,我們婚禮補歡迎你們到來。”李清水亦正色道!
“哎呀!我說哪來的泰迪小兒,竟敢跑到這里來撒野?也不看看你大爺們在這里。”張軍長站起身,道。
“小業(yè),什么是泰迪小兒?”沖田小隊長問身邊的青年翻譯。
“這個……”小業(yè)一時語塞。
“哈哈哈……”清水和傾城,國共軍們一陣輕笑。
“嗯?”沖田小隊長略有不悅,向身邊翻譯“小業(yè)?”
小業(yè)低語幾句,可能告訴他這是一種玩具。
“原來是玩具啊。我們大日本帝國送的這個也是玩具--哦、也是有趣有文化和經濟價值的東西?!?p> “青花瓷本是我們華夏之文物!以前、以后皆是。”李清水不悅。
“哈哈,這小日本鬼子、看來是聽不懂人話?。 睆堒婇L笑,“沖島君,體能好???幾時候多沖幾只出來?!?p> “你!”沖島小隊長一改之前故作矜持。牛眼圓瞪。身后日本兵一字排開,上膛彈藥。國共軍亦然。
“哈哈哈!今兒是大喜日子。大家高興也就開個玩笑?!惫铺熳叩絻砂渭蟀螐埲巳褐虚g。作哈哈,道。
“是嘛,開個玩笑。郭老板,你看我們又怎會當真呢?”沖島皮笑肉不笑,道。
“沖島君既然來了,便是客,請入座吧?!惫铺斓?,示意下人收起青花瓷。
“郭老弟!你這是何意?他們若留下,我和弟兄們就撤?!睆堒婇L離開酒桌,向前兩步:“今兒這頓飯,咱們是奔著和人一起吃而來的。而不是泰迪犬?!?p> “八嘎?!眲傋碌臎_島站起,對著張軍長道,“我勸你們不要欺人太甚。我大日本皇軍可不是只會走街串巷偶爾抓幾個婦人的擺設?!?p> “沖田君。要么這樣!待明天我親自在十里洋場設宴款待,晚上再到舞廳放松放松。一切費用算我的。你看……?”
“郭老板,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睕_島小隊長朝身后一揮手,“咱們走?!睅е吠茸与x開。
“我說郭老弟,你這也太任人擺布了。要不我說?!睆垘熼L板臉,道。此人也就四十歲不到,有著年長者的老練氣勢和年輕人的血性方剛。
郭云天走過去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年過半百的自己夾雜在兩個比自己的年輕軍方勢力間,卻也無奈。只得尷尬一笑?!斑@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正要打起來,我們的武器不如對方,怕是要吃虧的。趕走它個小日本,以后有的是機會不是?”
“哼、誰怕誰了?論打仗我張大漢可不怕?!睆垘熼L坐回酒席。
郭公館門外,沖島木下帶著隊伍灰溜溜走了出來。身邊漢奸翻譯獻媚一笑:“隊長大人。依小的看,這老家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要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不急。”沖島木下摸了摸鼻子下的一撮胡子,“你們中國人有句老話,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我等先讓他們嘚瑟,以后再無作用或妨礙我大日本帝國皇軍橫掃戰(zhàn)場了。必誅殺而大快活!哈哈哈……”身后日本兵亦猖狂發(fā)笑。“隊長大人英明。喲西!喲西!亞麻跌!”漢奸青年積極附和。
蒼茫暮色降臨。城池點亮的昏暗燈色仿佛照不到大地昏暗處的裂痕與荒涼。
郭公館內外,點亮了紅燈籠和電燈,將這片土地照得通明。赴宴的客人陸續(xù)離去……
月上梢頭。
熱鬧一天的郭公館重新回歸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