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夏聞言,眉心一跳。
見她臉上藏不住的緊繃,遲休不再多說什么,飄出一句“告辭”緩步離開。
畢竟是個孩子。
即便無關遲寬和位香,她也不想跟遲夏過多聯(lián)系。
遲休眸色沉了沉,伸手往包里摸索打火機。
卻摸到振動的手機。
拿出。
韶諶發(fā)來一條語音。
遲休無意中先取下唇邊的煙支,再點開頁面查看。
“現(xiàn)在是上午十點二十八分,你對象想你了?!?p> 聽到韶諶慵懶又帶點撒嬌意味的聲音,遲休冷淡的臉上忽現(xiàn)笑意。
敲敲屏幕,遲休眼角含笑回復。
―你對象也想你
兩人正邁步往學校會堂走,遲休路過一垃圾箱時,順手將還沒點上的煙扔了進去。
按照孟洋的提示,遲休領著盛葉往樓里帶。
沒走兩步,有接應她們的人一眼認出遲休,忙迎上來。
“久仰久仰!”
“幸會?!?p> 遲休抬手和面前的男人象征性地半握一下。
“不是說孟主任去接你們嗎,這……”男人話說一半,目光略顯僵硬地往兩人身后望了望。
遲休語氣平淡:“孟主任挺忙?!?p> 男人尷尬笑笑,依次向遲休介紹周圍的人。
完后,眾人進門,遲休開始準備演講相應程序。
鈴聲響起,會堂里陸續(xù)涌入人流。
鬧哄的人群中,不時傳來班主任招呼學生安靜的吼聲,某位不知名的校領導也拿起話筒沖臺下指揮著。
遲休站在幕后,默默看著學生中混坐的家長。
對她而言,在學校這種公開場合,有無家長的存在好像從來不在她所在乎的范圍內(nèi)。
倒不是無感。
而是習慣羨慕。
回憶斷斷續(xù)續(xù)地涌入腦海。
高考前三個月,湛橋一中照例舉行百日誓師大會和成人禮。
先是聽臺上的校長以及學生代表言辭激昂,隨即在整理隊伍準備跨過“成人門”的間隙里,遲休杵在操場邊,面無表情地望著爭相為自己孩子拍照的家長們。
“同學!”一個女人沖遲休擺擺手,笑瞇瞇喊道,“能麻煩你站過去一點嗎?我們這邊在拍照?!?p> 遲休看了看身旁不遠處幾個懷抱鮮花的學生,安靜走開。
她沒跟程見君提這事,因此沒有目光跟隨她。
沿著跑道緩步,她捏著班里發(fā)的紅色小旗,視線木然掃過熙攘的人群。
同班的人都零散開來,校方似乎也在刻意拖延著時間,主席臺上遲遲沒傳來指令。
昨晚夜里下過雨,遲休本想坐在草坪上發(fā)呆,而抬腳踩下去發(fā)出的水聲又讓她訥訥收腳。
她抬眸,仿佛站在了孤獨的中心。
“誒?你是不是……遲同學?”
一個溫婉的女聲響起,遲休應聲回頭,懷抱向日葵的女人正笑得溫柔。
遲休試圖在腦海里搜索與之有關的印象。
哦。
韶諶的媽媽。
“請問你看到韶諶了嗎?”景蕓上前一步,眉頭微皺,“就來過一次,剛?cè)チ颂藥?,出來有點摸不著方向。”
遲休想了想,模糊的視線掃過人堆,憑記憶指向某一處。
景蕓順著遲休手指的方向茫然張望片刻,而后帶著歉意地笑笑。
“你現(xiàn)在有空嗎?可不可以帶我過去一下?”
遲休視線在景蕓懷里的向日葵上停留半秒,點點頭。
景蕓跟在遲休身旁,看著少女清瘦的身段,溫吞出聲:“遲同學一診考試也是年級第一嗎?”
“嗯?!?p> “很厲害啊?!本笆|抬手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fā),換只手拿花,“你的爸爸媽媽呢?”
遲休目視前方,淡淡回應:“我沒有親人。”
景蕓怔了一瞬。
“對不起啊……”
“沒事?!?p> 走到喧鬧某處,遲休瞇眼,身高出挑的少年映入視野。
“那兒。”遲休抬手指指韶諶的位置,“您過去吧?!?p> “誒?!?p> 景蕓頷首,剛要移步,又轉(zhuǎn)頭叫住遲休。
“遲同學啊!”
遲休應聲回頭。
景蕓笑瞇了眼,走近遲休,遞上手中的向日葵。
遲休愕然。
“我也講不出什么特別有詩意的話?!本笆|微笑著,拉過遲休的手,將花束塞到她懷里,眼神里滿是懇切,“只希望你一切安好,未來金榜題名?!?p> 遲休抱著花一時無措,茫然注視景蕓。
景蕓抬手輕拍遲休的肩:“我家小子沒那么矯情,再說了小伙子要什么花,這向日葵還是給你的好……”
“小伙子怎么不能要花?”韶諶懶聲道,站到景蕓身邊,掀眼看了看遲休,語氣依舊欠揍,“你這胳膊肘怎么還往外拐?”
景蕓皺眉,一掌拍上韶諶的后背。
“花是我自個兒買的,我愛送誰送誰。”
韶諶揚眉:“行,隨你的便?!?p> 遲休垂眸注視向日葵幾秒,抬頭,朝景蕓淺淺笑道:“謝謝阿姨?!?p> 韶諶把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她。
“喂,這花是我的,等同于是我送給你,你不該謝我?”
“……”
遲休抿唇,不想跟他爭。
“好,謝謝。”
韶諶輕哼一聲,主席臺上恰時想起年級主任沙啞的聲音。
“請各班注意啊,馬上整理隊伍……”
景蕓聞言,忙又攏住遲休的手,輕輕拍了拍。
“加油?!?p> 遲休看著她,眸色微閃。
“嗯。”
韶諶撇頭,不耐催促:“走了。”
遲休趕緊幾步跟上他。
所有學生排成方陣站在跑道上,而家長們則站在跑道內(nèi)的草坪里。
隨著隊伍緩緩移動,遲休淹沒在人聲鼎沸里,安靜挪步。
剛開始穿過“成人門”的幾個文科班還算老實,吼了一連串口號后安分離去。
輪到理科班,場面逐漸超出控制。
遲休先前還勉強分得清自己在幾排幾列,漸漸地,她發(fā)現(xiàn)自己班里居然有隔壁班的人。
猝不及防間。
腳下被人一絆,遲休不慎失去重心,眼看逐漸靠近“成人門”。
手腕倏忽被人猛然抓住。
“走路長點兒心不行?”
頭頂傳來熟悉的慵懶聲線,遲休站穩(wěn)腳跟,抬頭望向韶諶。
“謝謝?!?p> 本應站在隊伍最后一排的他,現(xiàn)在卻被擠到第二排的女生堆里。
雖然遲休也不確定自己在第幾排。
韶諶還想張口說些什么,身后的人群忽地鬧騰起來。
“沖?。。?!”
被人流裹挾,韶諶也沒法緩下步子,只得拽住遲休跟著前邊的人跑。
遲休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傾,但倚仗韶諶的力量始終穩(wěn)著重心,她努力邁步,想跟上他。
抬睫,她看見韶諶側(cè)過的臉似乎掛上笑意,額前的發(fā)梢微揚,下顎陷在逆光的陰影里。
下一刻。
他拽住她。
跨過那道門。
-
“……藝術源于熱愛,熱愛與藝術共燃。”
“并不是說我在藝術這條道路上一帆風順,失望和挫折,遠比你想得要沉重……”
遲休一手拿話筒,一手支在講座前,目光淡然掠過臺下無數(shù)探究的眼神。
清冷的聲線仍在會堂里回蕩。
“我的熱愛,義無反顧。”
“有必要提到詩人阿多尼斯在《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寫的一段話?!?p> “‘絕處逢生的生命贊歌,只有通過一種方式征服死亡――’”遲休一頓,眼中的凌厲化為堅定,“‘搶在死亡之前改變世界?!?p> “雖無法升華至如他一般的崇高境界,且以現(xiàn)實來看,還不能與死亡相提并論?!?p> “應用于當下,我想說的是,只有通過一種方式征服迷惘,便是搶在絕望之前引燃熱愛……”
“世界會讓你遍體鱗傷?!?p> “保持熱愛?!?p> “做風的君王?!?p> 遲休話音剛落,立時被如雷的掌聲淹沒。
又跟校長客套幾句,終于慢騰騰下臺。
盛葉興奮迎上去:“姐,你要不去當演說家吧?”
“怎么?”
“真給我聽得熱血沸騰!”
“百度,搜的。”
“……”
盛葉看了看時間,嘆口氣。
“待會兒咱是不是還得跟他們一塊兒去吃飯???”
遲休搖頭:“不用,直接走?!?p> 跟一眾校領導掰扯幾句,兩人又跟著孟洋往外走,在校門口道別。
“先找個地兒吃飯?”
盛葉移開貼在耳邊的手機,手指了指屏幕,用唇語說了句“抱歉,我男朋友”。
遲休點點頭,得到回應的盛葉匆忙走開。
再看自己的手機,韶諶的消息停在兩小時前。
―不信
―發(fā)語音聽聽真假
隔著屏幕,遲休仿佛能看見他那略垂的下眼瞼,以及面無表情委屈的模樣。
遲休充愣回復:什么?
韶諶直接一個電話打來。
“你今天沒見客戶?”
“沒活兒。”
“哦?!?p> “不是。”韶諶語氣里似有些抱怨,“這是要緊事兒嗎?”
“那什么要緊?”
“比如――”
韶諶抬起一條腿撐在辦公桌邊緣,靠住椅子悠哉轉(zhuǎn)圈,楊覺拿著文件,逢時走進。
“喂,韶放鴿子,昨天我給你的……”
韶諶話剛脫口:“想我沒?”
“……”
楊覺站在門口,望著韶諶臉色一僵。
韶諶掀了掀眼皮,晃悠的一條腿忽地頓下,臉上玩味的笑也斂住,冷冷斜了一眼楊覺,不耐皺眉。
“出去?!?p> 楊覺訥訥轉(zhuǎn)身,出門。
半晌沒回過神。
他跟韶諶相處了九年。
第一次。
看見他臉紅。
電話那頭的遲休不明所以:“什么?”
“剛有人打岔,繼續(xù)?!?p> “嗯,下午我出外勤不回工作室,你晚上不用來接我?!?p> “哦?!?p> “可能會回去得比較早,你要不,來我家吃晚飯?”
“行?!?p> “好?!边t休抬眼,瞧見打完電話返回的盛葉,“先不說了,待會兒得跟同事去吃午飯?!?p> “嗯?!?p> 遲休悄然彎唇。
韶諶簡短的答音無不透露他的心思。
本打算掛電話,遲休又道:“韶諶?!?p> “說?!?p> “我在想你?!?p> 半晌,韶諶悶悶嗯了一聲,隨后由遲休掛斷電話。
盯著屏幕,她莫名感覺,韶諶此刻應該是紅了耳稍的。
而且紅得明顯。
想到這兒,遲休不自覺地嘴角上揚。
盛葉在她身邊站定:“姐,咱們走吧!”
兩人剛要離開校門口,身后又有人叫住遲休。
“等一下,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