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昔日谷地空余恨
毛文思索片刻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
方元芷很快來到救治傷員的帳篷??吹揭灰粋€傷口潰爛流血不止,生機在緩緩逝去的生命,方元芷再次見識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
她也只是怔了怔,很快就投入傷員救治工作。
一半的傷員已經由普通的大夫進行了急救。她的主要工作還是在解毒祛毒。
然而,只有一小部分的毒藥她有把握能解開。其余的,雖然中毒原理有些熟悉,她卻需要長時間的驗證和摸索才能找到對癥的解毒藥物。
這些毒與師父教給她的有些類似,但又大不相同,應該經過進一步提高和改良。
她不免想到了俊信。
這些毒都是他研制出來的?
她這才意識到,俊信的制毒技巧實際上已經遠遠超過了師父,比自己這個也就突擊了一陣的半吊子強得不是一星半點。
她突然明白過來,以俊信的制毒用毒水平,壓根不需要自己在苗寨里解毒。
那他當初逼自己解各種毒,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讓自己能有利用價值,從兇狠的苗人的手里獲得一線生機嗎?
她沒有細想,她只想盡快獲得毛文的信任,能讓她去真正的前線,如果有機會見到俊信,試試看,勸他跟自己一起走。
在方元芷的不懈努力下,許多士兵的命保住了,只是需要恢復好一段時間才能重上戰(zhàn)場。
方元芷的解釋是,士兵們送過來的太晚,耽誤了最佳搶救時間。
如果讓她上了最前線,或許情況會好很多。
毛文只是略思忖便答應了。
方元芷留在營地,容易被父親的人發(fā)現(xiàn),而他并不想父親知道方元芷在這里。
沒準父親心狠手辣,為了不泄露機密,把方芷做了。
他畢竟和方元芷做過一段時間朋友,還是不希望她有事。
“上了前線刀劍無眼,你自己小心點?!迸R別時,毛文還是眼神復雜地多叮囑了一句。
方元芷自信地回復他:“知道了,你也一樣!”
縱然兩個家族之間因為利益,即將反目成仇,毛文這個人,還是有幾分朋友義氣的。
沒過幾天,軍隊就推進到了谷中空地處。
方元芷跟隨最前線的醫(yī)療隊伍來清理戰(zhàn)場,搶救傷員。
然而,空地上堆滿了尸體,多數(shù)為明軍士兵,少數(shù)為苗人,無一人生還。本來土黃色的干燥地面,被滿地的鮮血染紅,濕乎乎的紅色泥土粘在腳上,甩都甩不掉。
方元芷惡心得干嘔了起來。
她還記得當初苗民們在這里載歌載舞,舉行熱烈的蘆笙舞會。她后來聽俊信說過,那天是苗族的吃新節(jié)。
曾經歡歌笑語的聚會場所,如今尸橫遍野,變成了人間地獄。
有個已經死透的苗民,雙目怒瞪,嘴里還咬著一個朝廷士兵的耳朵。
朝廷官兵都是統(tǒng)一制服的壯年漢子,苗民那邊,死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方元芷看到一個早已死去的半大苗人孩子,仰面躺在地上,胸口一個大窟窿,血液已經流光,周身地上都被染成了暗紅色,大眼睛直瞪瞪地看著天空。孩子腳上穿著一雙涼鞋,正是方元芷曾經做過的鞋子。
她記得這個孩子,是曾照顧她的苗女的一個兒子。
已經見慣生死的方元芷也忍不住落下眼淚。
對于苗人而言,這些朝廷士兵就是侵占他們家園的壞人,他們用自己的熱血,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捍衛(wèi)這片土地!
她的俊信呢?
那個熱情似火,想要生生世世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呢?
他也死在了這里嗎?
方元芷跌跌撞撞地四處查看。還好,沒找到那個張揚的白衣身影。
她想突破谷地通往各個山道的障礙,往山上去。
“回來!那些地方有毒!”有人惡狠狠地拉住了她。
“這些苗蠻特別狡猾,今天不能再往前走了,把路上的障礙都小心清除掉才能繼續(xù)往前走!”一個明軍首領下了命令。
有個經驗豐富的老兵罵了一聲:“想立功也要有命才行!你看看那些擋路的石頭、木柵欄,看著平平無奇,都撒上了劇毒。稍微碰一點點,就會受傷潰爛,嚴重的當場一命嗚呼,輕些的也得爛手爛腳、痛不欲生!”
夕陽西下,陣亡的明兵尸體被堆在了柴堆上,準備當場焚化。
那些苗蠻尸體,則依舊被扔在了原地。
方元芷想了想,叫了青山和她一起把苗民的身體也抬到一塊去。
有老兵攔住了她:“別動!這些苗蠻特別狠毒,他們的尸體上都是毒!”
方元芷想了想,取了提前準備好的毛皮手套,還是和青山一起把苗民尸體抬到了柴堆上,點火焚燒。
夕陽如血,煙霧彌漫,大火舔舐著尸體,很快將他們吞沒。
這是方元芷第二次看到焚燒尸體了,感受卻完全不同。
上次死傷是因為江湖仇殺,這次則是因為所謂“叛亂”。
世代生活在此的苗民,被高舉正義大旗的朝廷官兵悍然屠殺。
而她,還不得不做一名幫兇。
如果說,她沒有與善良和藹的苗女接觸過,沒有參加過苗民們的蘆笙舞會,她可能還不會有如此大的心神震撼。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方元芷心里悶悶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憤怒和痛苦。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為什么這些昔日載歌載舞、貧窮卻快樂的人們會以如此慘烈的方式來保護生他們養(yǎng)他們的土地?
造成這些的根源又是什么?
她想到的是貴州總兵毛榮的貪得無厭。是這個人渣為了一己私利造成了眼前的局面。
可再仔細想想覺得又不是。難道所有的總兵都如此濫殺貪財?
難道當年自己的祖父方瑛,也是這樣一個劊子手?
方元芷想不明白。
夜深人靜,在谷地外休息的前線士兵們陸續(xù)休息了。
方元芷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悄無聲息地爬起來,小心翼翼越過擋著上山入口的障礙物,往一條山道上悄然而去。
沒過多久,她就遇到了襲擊。
方元芷并不與和她打斗的人糾纏,她冷靜低喝:“我要見俊信!俊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