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屋里的四人，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著他，無人回答。
那位文質(zhì)彬彬的道士，向瘦高道士拜倒，慘然道：“玄鸛道長，我們父女連累你了，玉虛宮這個道場，你經(jīng)營多年，如今，也只得舍棄了?！?p> 瘦高道士，原來偽稱靈虛道長的玄鸛道人，連忙雙手托起他，淡然道：“老施，說這話干嘛，這玉虛宮，老道待了二十多年了，早就想到處去走走，塞外漠北，滄洱之間，蜀中天府，哪里不是好地方?！?p> 老施又對那個中年胖大道士說：“阿虎，你陪著玄鸛道長云游，走得越遠越好，過得三年五載，倘若我們得以活命，你到老宅尋我們?！?p> 胖大道士拉住老施的手，泣淚道：“姊丈，我送你和小妹脫身后再跟師兄云游，你們都沒有武藝防身，如何逃脫。”
老施搖頭，道：“四個人分作兩股是最妥當?shù)模瑑擅朗坑畏剑概送队H，走到哪里都不會被人多看一眼，四人同行奇形怪狀的，只有死路一條?！?p> 老施朝小姑娘說：“小妹，你把咱們的盤纏拿來?！?p> 小姑娘解下身上包裹，老施將包裹中銀錢分作兩份，讓小妹仍舊包好，一份交到胖大道士阿虎手里，道：“先時沒想到要累得道長一起逃亡，盤纏籌得不多，有這五十兩銀子你們逃出南直隸想來還足夠?！?p> 瘦高的玄鸛道人氣定神閑地掏出好幾張銀號會票，道：“老施，別哭哭啼啼地嚇壞孩子，咱們玉虛宮家大業(yè)大，銀錢道爺我比你多，阿虎跟著我餓不著他，你把銀子收起來。”
老施又交代阿虎，出門行李要怎么放，錢記得不露白，不是現(xiàn)做的吃食不能入口，他絮絮叨叨說個沒完，玄鸛道人不耐煩聽他啰嗦，便徑自打坐練功。
王恒見那玄鸛道人盤膝而坐，左手食指與右手中指握成一個手訣，突然心中一動，黃永寧最后的姿勢亦是如道長這般，脫口而出：“道長，黃永寧是你道門弟子？”
玄鸛道人聞聽此言，輕蔑道：“黃永寧這豎子，也配當我宗門弟子，不過是我五師兄一時不察，教了他幾下法門。”
王恒追問：“道長，你五師兄是誰？”
“公子爺，你連我五師兄是誰都沒弄明白呢，還龍?zhí)痘⒀ㄍ锾??！毙X道人瞪他一眼，道：“也罷，看在你命不久矣，道爺我就告訴你，誰叫咱們好人怕惡人呢，我五師兄就是黃兩峰，五師兄就是被黃永寧這個賊子害死的，我該不該報仇？”
黃兩峰是被黃永寧害死的？
王恒驚呆了，詫異得一時不知該說甚么。
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道：“兩峰公不是被黃二老爺那一房人害死的？”
玄鸛道人皺了皺眉，道：“黃二老爺，保不準也有殺意，他慢了一步，下手沒有黃永寧快?！?p> 王恒還是難以置信，問道：“永寧兄與兩峰公，他們是翁婿之誼，鬧到甚么程度要殺害他岳丈，你可是親眼見永寧兄行兇？”
“你問對人了，九年前，在三英橋老松下，我親眼所見，親耳聽到，”玄鸛道人陷入到遙遠的回憶中。
“那一日，五師兄心緒不寧的樣子，一早來玉虛宮找我，又沒有甚么話說，待到下午才走，我見他坐臥不安語無倫次很不放心，遠遠跟著，竟然發(fā)現(xiàn)他沒有回到萬戶莊，而是繞山路朝縹緲峰上山，不知他要干甚么，我疑心疑惑的，不敢跟得太近，怕被師兄發(fā)現(xiàn)面子上過不去?！?p> “但見他慢悠悠登上了三英橋，橋上老松樹下，立著個錦袍男子，見師兄現(xiàn)身，猛地朝師兄揮出一掌，暴喝道：“老東西，你早就該死了?！薄?p> “五師兄應(yīng)聲而倒，那錦袍男子狠狠地踢了師兄一腳，還不解氣，又踢了幾下，才轉(zhuǎn)身走了。”
“事發(fā)突然，五師兄劍術(shù)武藝皆比道爺我強得多，萬萬沒想到他會被人一掌劈死，呆了半晌，我腳才挪得動步子，跑到橋上扶起五師兄，五師兄心脈已斷，他看見我，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幾句：不要報仇，云亭，不要報仇，云亭?！?p> “那時候驟然遭變，我心中一片混沌，五師兄很快咽了氣，我抱著五師兄的尸身茫然無措，蒼天無眼，我千辛萬苦才與五師兄重逢，五師兄一死，我孤零零的，在世間已經(jīng)沒有一個親人。”
玄鸛道人面上露出激憤之色，聲音哽咽起來：“我在三英橋上痛哭，不知道過了多久，抬頭見落日余暉已盡，四野一片青黑，山道上傳來人聲嘈雜，我想起這樣抱著師兄尸身很不妥，在外人眼里，我與師兄不過是略有些個香火緣的道士和施主的交情，便把五師兄尸身放回到三英橋上，縱身躍到不遠處山巖背后藏了起來。”
“來的那群人，是五師兄莊上的莊客，我看著他們將師兄抬走，第二日傳來訃聞黃家兩峰公得了風疾猝死，他們莊客間流傳說是被針對黃家長房嫡派的詛咒而死?！?p> “我漸漸知道那日行兇的錦袍男子就是五師兄的女婿黃永寧，方才理解師兄臨死前的話，他的意思大概是叫我為了云亭，不要報仇?！?p> “我這九年深居簡出，把玉虛宮弄得門庭冷落，卻時時關(guān)注著萬戶莊，云亭雖然是大小姐，早已病廢多年，想來她的日子是不暢快的?！?p> “老施找到我，我覺得時機到了，讓黃永寧這個賊子多活了九年，道爺我要給五師兄報仇。”
云亭，王恒心中暗道，原來黃云臺的大姐叫作云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