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懷著無限遐思朝前走去,畫廊盡頭是閑云樓正樓,正樓進深很闊,除了右側樓梯間外,整個樓面為一大通間。
午后未時的落雪天,藏書樓的光線黯淡極了。
“公子爺,墨老今日走開了?”突如其來的聲音,倒嚇了人一跳,樓梯間里走出一個枯瘦的老者,看身上穿戴,似乎是仆役之流。
東樓帶路的小廝連忙道:“柳大,這位王七公子是東樓的貴客,下雪困在莊子里,要尋幾本書消遣?!?p> “哦,公子爺不是來拜會墨老的,那么,不曉得公子爺要找哪方面的書呢?”柳大問道。
王恒到此閑云樓,只是搜尋線索,并沒有抱著具體的目標,他反應甚快,墨老不知是甚么人,但必定是管著這閑云樓的莊中名士,笑道:“貴府在洞庭西山繁衍生息,又且財源廣進,我書院學生一向推崇經世致用的學問,想找一些關于貴府的史志?!?p> 柳大松了一口氣,道:“公子爺來得湊巧,墨老批閱三載,增刪無數(shù)次的《洞庭西山萬戶莊風土志》上半年將將付梓,如今墨油噴香放在二樓,公子爺請跟老漢上樓去看看?!?p> 王恒欣然從命,帶路的小廝見狀便適時告退了。
上二樓的木樓梯極其陡峭,王恒踏足其間,唯恐落腳有失,緊緊抓住扶手,柳大年歲雖高,行動卻十分敏捷,嗽然已經到了樓上,王恒暗暗贊嘆,說他是身輕如燕也不為過。
閑云樓二樓隔成兩個大書室,柳大帶著王恒步入樓梯東首的一間,王恒抬頭見匾額上提的是“洞天福地”,目光瞄向西首那間,同樣有個匾額“瑯嬛福地”。
柳大請王恒官帽椅上落座,此時時辰尚早,因天雪無光,為防王恒目力不及,柳大體貼地點亮一盞琉璃燈盞。
王恒知道藏書樓一般是不允許點火的,柳大確實是招待貴客的路數(shù)。
柳大略帶歉意道:“墨老定下的規(guī)矩,洞天福地中的藏書,一概不允許外借,隔壁瑯嬛福地的藏書,則能夠登記帶走?!?p> 王恒露出溫和笑容,道:“自然都依你們的章程來辦,在這里看書氣氛極好的?!?p> 柳大從天字號書柜上格搬下來一個大箱子,殷勤道:“《洞庭西山萬戶莊風土志》就在這里了,公子爺請隨意,倘若需要別的甚么書,只管喊老兒來伺候?!?p> 王恒微微頷首,柳大步履輕盈地走開,眨眼間不見蹤跡了。
王恒也不去尋他蹤影,一意以看書為要務,過不多時,忽然見柳大端著茶托上來,上好的龍泉瓷茶盞,王恒放在手中輕輕聞香,大約是本山的紅茶,有一股馥郁的濃香,飲一口,回味甘甜,妙不可言。
《洞庭西山萬戶莊風土志》注明編者為蘇州府庠生柳墨村,想來就是柳大口中墨老。
稍稍翻閱幾頁,便發(fā)現(xiàn)墨老行文詳實,辭藻優(yōu)美,于這部史志是下了苦工的。
萬戶莊中有這等學識的老秀才,若非莊子里不太平,黃云臺哪里還用外出上書院,由此,王恒又發(fā)一番感慨,造化弄人。
《風土志》開篇即是黃氏莊主元陽公率部曲千里南渡,初聚居于涵村后埠一帶,越數(shù)年,協(xié)助前朝朝廷剿滅太湖水匪白頭軍,被前朝封為太湖水軍萬戶,因莊戶人口滋生過快,于縹緲峰下新建塢堡,黃氏一族遂世代居于萬戶莊。
墨老由黃氏后人聘請來修志,先輩創(chuàng)始人只提及元陽公一人,也是不足為奇的。
王恒思潮起伏,心道若不是自己知曉一些首尾,可不就信了這風土志,可見,歷史任人打扮,盡信書不如無書。
王恒暗自腹誹,放下書卷,啜一口茶,目光朝前一掃,猛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一般。
西首的瑯嬛福地,雖說是與洞天福地是分開的兩大間,其實只略作隔開而已。
王恒坐在洞天福地這一間的入口處,朝西一眺,瑯嬛福地中的景象瞧得清清楚楚。
瑯嬛福地不知甚么時候也點亮了一盞燈,燈旁站著一名纖弱的女郎,時而背著身子在整理書架,時而側坐著吟誦一番,燈光映襯著她妙目含煙,這無疑是個美麗的女郎。
然而讓王恒驚奇的并不是女郎的美貌,而是她渾身上下的衣著打扮,她身著玉色窄袖對襟短衫,下身是開叉長褲,淡雅出塵得很,這完全不是時下女子的裝束,本朝女性衣著保守,這倒像是很久以前的前朝打扮。
更何況,大雪天氣,至少要穿上棉皮襖裙才合適,這女郎穿得如此單薄,倒像是身處春秋之際。
王恒不由自主向站起來,向西走了幾步,來到瑯嬛福地窗前,那女郎頭也沒抬,仍是捧著一本書卷看得出神。
王恒輕輕敲了敲窗闥,施禮道:“姑娘?!?p> 那姑娘旁若無人,只專心致志看手中書。
王恒面色一僵,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在窗外看著那少女。
女郎看了一會兒,起身來到一派書柜前,似乎是放下了手中書卷,又繞書架走了幾圈。
不久后王恒發(fā)現(xiàn),那女郎憑空消失了,他揉揉眼睛,走進瑯嬛福地,這時節(jié)天光還沒全黑,室內有人沒人還是能一覽無余的,可這麗人真的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