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歲夏在那一刻特別想吃一碗吳英的手搟牛肉面。
牛肉燉得又爛又有嚼勁,香辣可口。手搟面有勁道,面湯香濃。
小時候林歲夏最愛吃。
所以決定開車回春光鎮(zhèn)時,幾乎就在那一念之間。
開回家的路上,林歲夏才對趙俊生和秦驍的恨意達到高潮,因為她曾經最喜歡的城市被他們兩個弄的一刻也待不下去,被迫折返回那個她曾經逃離的村鎮(zhèn)。
對于她來說,即便有導航也依然陌生的地方。
A市離老家有三四百公里的距離,開車全程需要五六個小時。
車窗外的馬路和城市建設駛離幾條公路,依然還是相似的鋼筋水泥,社會主義的門面。
直到開進清麓山。
清麓山山路盤旋,林歲夏的車速不快。
清麓山后面,就是春光鎮(zhèn)了。
春光鎮(zhèn)是保存得還算不錯的古鎮(zhèn),鎮(zhèn)上的建筑據說大多數都是民國時期的。能保留下來的原因有很多,一來是因為這里的發(fā)展確實跟不上時代,二來這里的人天生有一股子散漫勁。
如果這樣的古鎮(zhèn)在別的地方,想必一定成了網紅旅游勝地。
但春光鎮(zhèn)因為一直交通不便,如今雖然修了一條路,但是發(fā)展依舊比不上周遭交通便利的幾個縣鎮(zhèn)。
出了清麓山沒多久,有幾棟徽派的舊樓闖入林歲夏的視線,青磚黑瓦,對稱的飛檐仿佛把時間定格在某一點某一刻。從它們的出現(xiàn),再往遠處看,就都是差不多的民國時期建筑,沒有摩天高樓,甚至它們背后的天空都泛著一層古典的朦朧,透著歲月的故事。
過往的模糊記憶零星地浮現(xiàn)出來,讓林歲夏有了回家的感覺。
小時候,她經常拿著手工風車跟小伙伴跑在巷子里,被鄰居家的爺爺奶奶笑著說“哎呀,小夏又長高了”,“哎呀,小夏別跑小心摔倒”。
他們喜歡喝著茶坐在太師椅上搖晃。
那些許久不說的家鄉(xiāng)話隨著記憶一響起,仿佛在耳邊又聽了一回,林歲夏體會到什么叫近鄉(xiāng)情怯。
看到“春光鎮(zhèn)”的界牌石,她回神松開油門關掉導航,往右邊開。
這里的路盤庚錯節(jié),且除了唯一進鎮(zhèn)的馬路,其他的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
離開這些年,上大學時也就每年回來過一次,工作的這三年,更是從來沒有回來。鎮(zhèn)里的一切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沒什么變化。不像大城市,一處地方昨天和今天都長得不一樣。
所以林歲夏這么久沒回,還記得右邊有一條河,那里路不寬,但回家近。
“汪!”
只能容納一輛車寬的青石路,支撐的石墩下面是春光鎮(zhèn)的其中一條河支。林歲夏小心地看著兩邊的倒車鏡往前挪。不想突然前面?zhèn)鱽硪魂嚾吐?,嚇了她一跳?p> 方向盤打滑,失沖打歪只聽車下咯噔一聲巨響,林歲夏大驚,本能地踩剎車。失重之下車頭一整個沖入河里,抬起的車屁股將慣性高歌猛進,再跟著“撲通”一聲悶響……
車邊漆黑一片,水花濺起撲滿擋風玻璃——車子開進河里了。
驚嚇也在那一刻灌進她的胸口。
有那么一瞬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林歲夏以為自己要死了!
好在她的大腦恢復了思考,在車子還沒有完全沉沒時,林歲夏眼疾手快地打開車窗游了出來。
不過幾秒功夫,她弄出事故,這一天……人倒霉到家了。
林歲夏游到一邊的石塊邊,氣地握拳砸起一注注的水花,“啊——”
“有受傷嗎?”
這時,一個好聽的男聲傳來。
林歲夏正沉浸在自己的發(fā)泄尖叫里,乍一聽以為自己聽錯了,遲疑地循聲望去。
河上路邊只有兩個路燈,一個在頭一個在尾,在漆黑的夜里只能提供微弱的光。路面和河里相隔四五米的高度,這一點微弱的提供毫無幫助。
但還是能看的到一個高挑又敏捷的身影毫不猶豫地一躍進河,從慢慢邁步到全身沒入河里朝她游過來。
“你別怕,我來了。”
林歲夏怔怔地看著他速度很快,就像……
一條美人魚。
男人魚。
在濃烈如墨的夜色里,視線極差,開車掉進河里,又一個陌生男人以極快的速度靠近……
林歲夏不得不戒備地往后邊靠,全身警戒。
男人很快靠岸,攀著石堆上來,他將林歲夏上下打量再次詢問:“你有受傷嗎?”
林歲夏搖頭。
“車里還有人嗎?”
林歲夏再次搖頭。
男人舒了一口氣,摸了一下腰間,驟然一束光亮起。
林歲夏刺眼地剛想擋臉,聽到男人忽然叫出自己的名字:“林歲夏?”
“……”林歲夏抬起的手臂不得不放下,瞇著眼睛艱難地看向對面。
男人馬上把手電筒拿起,光對準自己的臉。
這由下而上的角度……要不是他對自個兒長相足夠自信,真會嚇死人。
濕發(fā)下一張五官分明的臉還滴著水。
這么多年沒見,林歲夏還是一眼認出他是誰:“……江墨,好久不見。”
呵呵。
江墨,高中同學,當年的小冤家。
回家第一天,車開河里狼狽成這樣,先把他遇上了。
這輪倒霉排行榜,她今天大滿貫,穩(wěn)贏啊。
江墨咧嘴一笑:“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么喜歡這條河?。俊?p> “……”
林歲夏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她不是第一次掉進這河里,論第一次是怎么發(fā)生的……
摔杯!還不是為了撿他最喜歡的足球?!
“沒辦法,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想說接個地氣,先親近一下家鄉(xiāng)的水。”林歲夏嘴硬回懟。
江墨抿唇壓笑:“行,那你親近夠了的話,咱們先上去?”
林歲夏仰頭看看石坡上面的足夠高,實在不想高估某人:“怎么上去?”
江墨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你踩著我上去。”
林歲夏沉默三秒:“你說真的?”
江墨仰頭反問:“不然呢?你不看看現(xiàn)在幾點了,我如果不是去給老張家送藥,根本不會路過這里?!?p> 林歲夏不信邪,兜著嘴朝上頭大聲喊:“有人嗎——救命啊——有人掉河里了——有沒有人幫幫忙——”
幾分鐘后。
無人路過。
無人幫忙。
江墨靠在爬滿青苔的石墻,等累了,打哈欠。
林歲夏沒辦法,只能讓他蹲下來按照他的辦法試一試。
江墨卻在蹲下來之前挑眉道:“我把你救上去,你拿什么謝我?”
???
“救命之恩,你不報答的嗎?”
……
“你剛才怎么不提?”
“剛才是我主動要你踩的,現(xiàn)在是你求我給你踩的。不一樣?!?p> “……”
敢情,她是錯過了黃金機會?
林歲夏哭笑不得,忍不住罵道:“你還是一點沒變?!?p> “一樣那么帥?”
“阿嚏——”林歲夏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在他臉上,“是無賴?!?p> 江墨抹臉:“……”
幸好他個子高,林歲夏帶踩帶抓,總算上去了。
江墨在下邊跟林歲夏喊話:“你去找一下巡街的羅叔,他是鎮(zhèn)上安保。他會來救我的?!?p> 林歲夏點點頭:“那你等我。”
“等你。”
林歲夏居高臨下地盯著江墨,本是隨口一說的囑咐,不想他很認真地點頭重復。
她愣了一下,漆黑的瞳孔又大又亮。
看著她發(fā)愣的樣子,江墨啞然失笑,故意問:“怎么了嗎?”
林歲夏的臉莫名地發(fā)燙:“沒怎么,想著干脆不救你上來了?!?p> 江墨搖搖頭:“你才不會呢?!?p> 林歲夏沒說什么,轉身邁步。
站在下邊的江墨還沒低下頭,看到遠處路燈的光圈打在林歲夏的臉上,正好照亮她的笑容。
不,是她的笑容照亮了路燈的昏暗。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會怦然心動。
林歲夏。
她,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