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順今天加班,回來的有點晚,天已經(jīng)黑透了。走在小區(qū)里,北風嗖嗖的跟小刀子似的。和順豎起衣領(lǐng),加快了腳步,恨不得一步邁進家門去。忽然他看見樓門口的矮樹叢里有星火一點閃了閃。和順知道是有人在那里抽煙,心里琢磨著誰這么大冷天的黑天半夜還跑到外頭來過煙癮。他只管悶頭往自己樓里走,忽然從星火閃過的地方又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這一聲,他可就聽出來是自己的二弟李和平了。他抽回步子,轉(zhuǎn)到了矮樹叢那邊。繞過一排干枯的月季,他看見和平正蹲在一棵冬青樹下一口接一口的抽著煙,臉上的表情因為天黑看不清,但那個佝僂的姿勢,顯得極為落魄和無奈。
和順走過去問道:“干嘛呢你?不嫌冷啊,跑這兒來抽!”
和平吃了一驚,抬頭見是大哥,復又低下頭去抽了一口,才站起身來說:“這兒清凈。”
畢竟是親兄弟,雖然這幾年大家各忙各的,很少交流談心,但多年來各自的習慣還是深深了解的。和順知道自己這個二弟平時基本不抽煙,除非是碰到特別煩心的事兒才會抽起來沒完??催@情形,他知道今天和平肯定是心里有事兒,就拍拍他的后背說:“走吧,我正好沒吃飯呢,你陪我喝兩口去?!?p> 和平也不吱聲,順從的跟在哥哥后面走出了綠化帶。兩人出了小區(qū),在街邊找了個小館子。撿了個清凈的位置坐了。要了一個冬菇炒肉片、一個白斬雞,一個湯鍋,外加幾個小涼菜,又讓小伙計給拎來一捆啤酒。和順開了一瓶,給和平和自己都滿上了一杯,哥倆就對飲起來。和順沒吃晚飯,于是一邊吃菜,一邊喝酒。和平則是直接一口悶?;静怀圆恕e看和平這家伙平時嘴巴嘰里呱啦的說起來沒完,整個一個話嘮。可真要遇上事兒,往往就沉默了,非得喝開了,才能撬開他的嘴。和順知道他這性子,所以也不著急發(fā)問。
等兩瓶酒都下了肚,和順見和平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就放下筷子,用手壓住和平的杯子,不讓他再這么猛喝了。
和平看大哥一眼,長出一口氣,往后一靠,掏出煙來又點上了。
和順說:“說吧,怎么回事?”
和平吐出一口煙,幽幽的說:“做男人,真沒勁?!?p> 和順聽了一樂,說:“媽和你媳婦又鬧別扭了?”
和平說:“大哥你怎么知……”話說到一半,想到大哥大嫂和父母住了好幾年了,這樣的情況肯定比他遇到的多,真是久病成醫(yī)了,也就不再問下去,拿起杯子來又灌了一口酒。
和順說:“女人都是小心眼兒。一點小事兒也能折騰個沒完。家家戶戶都是這樣,你也不用煩,習慣就好了。”
和平看著和順說:“以前沒結(jié)婚的時候,看大嫂和媽處的還可以,以為婆媳關(guān)系挺簡單的,沒想到,真輪到自己了,卻這么復雜。”
和順夾一筷子菜送到嘴里,邊嚼邊說:“你以為你大嫂是那么好打發(fā)的?不過是在人前不好意思罷了,回去也不少跟我折騰。我那一陣兒也煩的夠嗆??梢贿吺亲约旱睦掀藕⒆?,一邊是自己的親媽,怎么辦?能湊合就湊合吧?!?p> 和平沮喪的說:“哪那么好湊合的。一天到晚兩頭哄,還總是弄得兩邊不是人。要不是看著孩子,有時候真想一甩手走人算了!”
和順把嘴里的菜咽下去,接口道:“那就走嘛。你一走,她們自己沒準就消停了?!?p> 和平說:“怎么可能?只要一回去還不是鬧得更厲害?除非一輩子不回去!”
和順開導他說:“稀里糊涂糊弄一下就過去了嘛?!?p> 和平說:“能稀里糊涂糊弄過去當然好,就怕你想稀里糊涂,人家不讓你稀里糊涂,非要分出個是非曲直來怎么辦?你不能拖著一輩子不表態(tài)吧?要表態(tài),就要選了,到底是站媳婦這邊,還是站老媽這邊呢?”
和順抿一口酒,笑問和平:“那你想站哪邊?”
和平說:“平心而論,媳婦雖然事兒多點,但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講道理的。而且現(xiàn)在時代發(fā)展這么快,很多觀念上的問題其實不僅僅是媳婦和婆婆的分歧,也是老人和年輕人的分歧。我就是有時候不好意思說,其實咱媽的好多做法是過時了,也的確對孩子不大好。”
和順說:“家務事就分不清對錯。你向著媳婦,媽那兒肯定不高興。她都那么大歲數(shù)了,還能要我們孝順幾年?媳婦是自己的,來日方長,讓她先忍著點,以后再慢慢補償她不就行了?!?p> 和平說:“話可不能這么說。媳婦是自己的,所以才要好好疼嘛。將來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人可還得是自己媳婦啊。”
和順皺眉說:“誰叫你不疼媳婦了?疼媳婦歸疼媳婦,孝順?gòu)屖切㈨構(gòu)?!各是各的。?p> 和平說:“哪能各是各的?經(jīng)常就糾纏在一起弄不開了嘛。兩人針鋒相對的時候,你向著誰?向著媽,媳婦委屈;向著媳婦,媽能干?你看上次因為媽喂奶粉沒喂好,害得孩子去做胃鏡。我向著你弟妹說了媽一句,咱媽鬧成什么樣?當時就撂挑子從醫(yī)院跑回家去了。聽大嫂說,回家以后把咱爸的酒杯都給摔了。第二天早上氣還沒消呢??蛇@事兒,真不能賴媳婦不是?”
和順把半杯酒一口喝下去,咂一下嘴說:“反正,男人要有個男人樣兒。不孝子的名聲不能背!”
和平搖頭:“你要老這樣想,大嫂肯定會有意見的?!?p> 和順嘆一口氣說:“我加倍對她好還不行嗎?!?p> 和平再次搖搖頭,他本來跟著哥哥出來想抒抒心懷、解解疙瘩的,結(jié)果自己的問題沒解決,反而把哥哥的問題也勾出來了。而且,他覺得哥哥的問題雖然不像他的表現(xiàn)的這么激烈,但實際上比他的還要深的多,難解的多。他的問題,說起來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文君和母親最終翻臉,他們小兩口搬出去住。雖然他到時候會很難做,和父母的裂痕需要很長時間、很多精力去彌合,但終究還是有解決的可能,不會對他的人生軌跡有轉(zhuǎn)折性的巨大的影響。而哥哥的問題,如果任其發(fā)展下去,只怕引發(fā)的后果會嚴重的多。但他不知道該怎么勸說哥哥,他現(xiàn)在還自顧不暇,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新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