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后,日夜飄雪,青城山院放了年節(jié),陳記“盲袋”順勢勝利收官,顯金花了兩個時辰告訴董管事怎么打算盤。
四十歲的地中海中年男性把“二一添作五”“逢十進(jìn)一”“二下五去三”等小學(xué)功課奉為圭臬,摸到門路后,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小棍棍。
顯金、董管事兩個人分別對賬再合賬,不刨開成本,這八日共計收入一百八十七兩四錢銀子。
七、八天賺了十來萬塊錢呢!
顯金有些興奮,埋著腦袋扒拉算盤又算了一次,確確實實是賺了這么多錢!
重生快一個月,顯金一直像活在夢里,如今見到黑字白紙上明明白白的盈利數(shù)額,顯金方有了些真切的、非夢的感受。
董管事也激動,頭頂幾根毛隨風(fēng)搖曳,“...店鋪租子正月十八到期,一月十兩,合一百二十兩銀子,咱們把這筆錢先刨開,伙計們的紅封共算十兩銀子,咱們手里還有五十余兩銀錢可供支配!”
額...瞬間還剩不到三分之一。
顯金的激動之情也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前世,大學(xué)生幾乎人人都有個創(chuàng)業(yè)夢,如今她開店做生意,才發(fā)現(xiàn)壓力真挺大,每天一睜眼就是花錢,賺再多的錢,賬面的流水再厲害,一轉(zhuǎn)身全給出去,啥也留不住。
顯金和董管事二人一合計,決定用剩下的銀子趕在歲除(臘月三十)前先去安吳和丁橋把稻草收了——李三順念了好幾遍青檀皮還能頂幾天,稻草料卻是不夠了,“最多還能制三十刀紙!”
顯金以前壓根不知道做紙還需要稻草,她一直以為樹皮就夠用了,誰知李三順把她拉到水槽前上了堂小課,“...青檀皮是宣紙的骨頭,稻草則是宣紙的肉!皮多則紙性堅韌,稱凈皮宣,草多則紙性柔軟,稱棉料宣...幾成檀皮配幾成稻草,這玩意兒是手過的巧勁兒,熟工師傅一摸,嘿!就知道這里頭的門道!”
老頭兒說起做紙,笑得一臉褶子,像在炫耀自家得意的傳家寶。
顯金看他,心頭涌上幾分說不清的情緒。
大家的人生目標(biāo)都好明朗啊。
周二狗日日放在嘴上的是攢錢換輛牛車——大概是現(xiàn)代青年男性有錢就想換個車的現(xiàn)實縮影。
董管事做了半輩子的副職,如今想走異地升遷這條路,跟著陳敷在涇縣打幾年江山再空降回宣城做陳家總管事,如果能把幾個兒子都撈進(jìn)陳家混個鐵飯碗自然更好——這大概是現(xiàn)代中老年男性臨退休前,最后一博。
至于幾個鄭性伙計,目標(biāo)一致且明確,攢錢娶媳婦兒,早娶媳婦早生子——嗯...這種樸素的愿望在現(xiàn)代很難對標(biāo)。
畢竟顯金她們這一代人,都信奉早生孩子早享福,不生孩子我享福...
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人生該何去何從。
顯金不知道。
她好像一直在被推著走。
她究竟想做什么?
富甲一方?橫行霸道?還是酒池肉林,醉臥美男膝?
前行至安吳的騾車緩慢顛簸,顯金貼著車璧,面前擺了一本《天工開物》,腦子里數(shù)條線交錯雜糅,攪在一起,一團亂麻。
“...咱們?nèi)粲锌沼?,天堂寨的小吊酒配糟鵝一定要去試試。”陳敷興致勃勃。
噢,還忘了個陳敷。
這戀愛腦也沒啥人生目標(biāo),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據(jù)說在他們風(fēng)風(fēng)火火制“盲袋”之際,這位年近不惑的戀愛腦把涇縣城池里的酒家快要干完了,還非常有心地做了個排名,把四十九個酒家分為甲乙丙三等,按照食味、食氣、食質(zhì)挨個兒排位。
顯金為啥知道?
因為這戀愛腦企圖從庫房拿十張四丈宣,“方便做記錄”,當(dāng)然,結(jié)果是被董管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委婉拒絕。
不知道說什么好。
為戀愛腦的松弛感干一杯吧。
顯金眼神從《天工開物》移開,端起茶盅喝了口水。
董管事態(tài)度恭敬,“明天歲除,咱們這次日程有些趕,下回咱們專門去吃吃看可好?”
陳敷別嘴,轉(zhuǎn)身撂開車簾看向窗外,“誒”了一聲,“這姑娘不冷嗎?”
顯金目光跟著他去,見不遠(yuǎn)處的稻田里有個身影,穿了件單衣,單褲撩至膝間,赤足站在水田里打理秧苗。
是個姑娘。
年歲不太大。
天還在落雪,渾身上下濕透了,田壩頭站著兩個穿夾襖的男人,也不知在說什么,嘻嘻的笑聲傳到官道上來,騾車?yán)锒寄苈犚姟?p> 陳敷皺眉,“那兩男的怎么不下田?天這么冷,叫個姑娘下地,真不是個東西?!?p> 真不是個東西。
重生前,就有很多不是東西的男人。
如今好像變得更多了。
顯金別過臉去。
騾車拐進(jìn)村鎮(zhèn),顯金沒想到會在收買稻草的地方再見到那個姑娘。
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jì),仍是那身單衣,雙肩扛著根扁擔(dān),扁擔(dān)兩頭分別捆著碩大兩捆泡水稻草。姑娘把扁擔(dān)放到地上,肩膀被壓出兩道深痕,一抬頭,顯金才看到這姑娘臉上一左一右兩邊腫得老高,面頰上兩個巴掌印分外明顯。
顯金不由蹙眉,看向這莊頭的管事,“這位姑娘是...?”
那姑娘一瑟縮,把頭埋進(jìn)肩膀里。
管事還沒說話,剛才田壩上說笑的兩個男人把姑娘拉拽進(jìn)身,沒看顯金,沖陳敷諂笑道,“這狗東西不懂事,我們即刻把她帶回去!”
說著便又抬頭預(yù)備給那姑娘一巴掌。
姑娘條件反射地向后趔趄躲避。
“你做什么呢!?”
顯金提高聲量,看了眼周二狗。
周二狗放下扛在肩上的稻草垛,寬闊的雙臂撐開向前傾。
夾襖男人趕忙把手收回來了。
莊頭見狀,笑著打圓場,“...老王家的二郎、三郎還不快過來見見陳記新任的賬房!賀賬房!”
又轉(zhuǎn)頭向顯金笑道,“咱們莊子上王家人,專給紙行打草的。陳記在咱們莊頭上買的稻草多半都是王家打的。都是老熟人,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rèn)識一家人!”
“這姑娘是誰!”
顯金再次提高聲量。
王家兩個男人看向莊頭,見莊頭抿起嘴巴不說話,便大著膽子道,“是俺家妹妹!妹妹不聽話,哥哥打妹妹,干你甚事!”
董無淵
顯金:我正在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