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嫵死了。
可她又未完全死。
她的魂魄受一云游的玄士點化,有了修為,附在了桃樹身上。
正是那棵樹下埋著她的尸身,開的最妍的桃樹。
那玄士說,她仍有執(zhí)念未了,便許了她一場造化,權(quán)當(dāng)積德。
執(zhí)念?是了,她有。
她就這樣,住在了桃樹里,一邊修煉,一邊看著那些與自己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接二連三的來自己墳頭懺悔。
看多了,恨意怒氣也就散了。
但她不原諒。
她等了許多個日月,盼過了一輪春秋,終于在一個微雨的黃昏,等來了自己的執(zhí)念。
他踉踉蹌蹌地朝著她走來,手里拿著個東西。
遠(yuǎn)遠(yuǎn)的,還未看清,她便知是他。
就像是看著他踉蹌而來,她便曉他醉了,而非因著他拿著的酒瓶。
的確沒錯,是他,他也是醉的。
在她的現(xiàn)身下,在她的原尸前,他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出了一切。
是他,毀了齊家,抓了那齊三公子,來為她正名。
亦將她私下里為家族所做出的貢獻(xiàn),都擺了出來。
可現(xiàn)在那個人啊,卻哭得如孩子一般,可憐,悲慘。
他說:“阿嫵,是我無用,護(hù)不住你,更是這么久才為你報仇……”
沈初嫵死了她。
她又活了。
據(jù)著那玄士說的法子,她借著桃樹之身,修煉成了妖,還是那副樣貌。
可到底現(xiàn)在成了妖,相貌上難免落下了妖態(tài),眉眼真真似桃花般嬌艷十足,嫵媚天成。
連一舉一動也少了原先的清雅淡然,更多的是惹人憐惜、惑人心智的妖媚之態(tài)。
她想去找他。
她不敢去找他。
猶豫再三,她最終是沒敢去的。
這個樣子,她也不想給那人看。
于是,她就在自己的墳頭住下了。
她也用不著凡間的衣物。掐個法訣,便能集些落下的花瓣,織就一襲華麗好看又再合身不過的衣裙。
她也用不著進(jìn)食。偶爾貪嘴了,便用法力催熟一棵桃樹上的其中一根樹枝。桃子摘下也是能吃的,還甜。
便是這樣,她在這片桃樹林里躲了一年。
其間也是有人來過的,可她都不愿意見。
可見到一直想要見的那人時,卻又是很突然的。
她在桃樹上摘桃子,那根樹枝委實是高了點,她一直都沒有夠到。
就在這時,她身后傳來了他的聲音。
那聲音,清潤,溫和,繾綣柔情,是她的人世執(zhí)著。
“阿嫵?”
她一個驚慌,沒有站穩(wěn),從樹上跌了下來。
其實跌下來也是無事的,現(xiàn)下她為妖,又修煉有成,定是不會出什么狀況。
但旁的人可不這樣想。
他飛身躍起,踏著樹枝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她。
繼而又躍下枝頭,安穩(wěn)地著地,將她放了下來。
面對著她,他又喊了一聲:“阿嫵?”
看著他憔悴萬分的容顏,她有些心疼。
但對上他那對若墜有漫天星河、盛著盛夏日光的明眸時,她便只剩下心悸了。
她喜歡他。
她愛他。
所以,她舍不得看那雙眼眸黯淡下來。
“是我,宴安?!?p> 然后,他就抱著她哭了,像個小孩,哭出了所有的痛楚與悲傷,心酸和委屈。
一如他醉酒的那晚。
沈初嫵討厭宴安的名字。
宴安其實不叫宴安的,這是她給改的名。
當(dāng)事人從未反駁過,所以這么多年,也就這樣叫了下來。
宴安的本名要在中間再加上一個“辭”字。
晏辭安,他的名字。
這多不吉利啊,沈初嫵想,辭去安康?這不太不好了!
于是,她便照著自己的心意,去了“辭”字,叫起他宴安來。
可沈初嫵喜歡宴安這個人。
他待她好。
不是一般的好,是近乎寵溺、縱容、遷就的好。
連對他自己的妹妹,他都沒有這般好過。
可她不只是喜歡他對自己好。
他板著臉來管教她的時候,她喜歡;
他溫和著嗓音來哄她的時候,她喜歡;他扮著鬼臉嚇唬她的時候,她也喜歡……
他身上的哪一處,她都覺得好;
他是什么樣的,都令她心生喜歡。
就像此刻,他便是再憔悴的不成模樣,她也是喜歡的。
這是她將來要嫁的人啊。
這是她的未婚夫婿。
這是她的往后余生。
沈初嫵回報了宴辭安。
許久,宴辭安也不哭了,
他開始不好意思了起來。
但也只是這樣。
這么久的痛徹心扉的苦,對他來說好似不值一提。
他只要是面對著她,便就是傾盡溫柔。
如此,他未質(zhì)問她。
他在等她來口。
她把他拉到一棵桃樹下,坐好。
然后,如同講故事一般,傾吐出了所有的事。
包括她現(xiàn)如今的狀況。
她未對他有過一絲一毫的隱瞞。
她也相信,他不會懼怕她、疏遠(yuǎn)她。
是的,她沒錯。
他聽完了事情的始末,只恨心慈了些,未親手凌遲了那倆母女;也心疼她,遭受了這許多罪。
他將她抱進(jìn)懷里,在她的頭上吻了又吻,生怕親少了,她的心就又傷了。
她也回抱著他,靠在他懷里,內(nèi)心安寧。
一時間,風(fēng)吹過桃樹林,滿山的花瓣飛起,和著兩人相擁的場景,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花香樹動,人啊……
恩愛,兩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