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早晚都瞞不住,而且也早就懷疑十年前梅家的那場浩劫是嚴家所為。
可聽到真相從梅剛嘴里說出來,梅雪的心還是再一次血淋淋地碎成一片。
不過是明德帝為了彌補對臣下的愧疚,可一張立平妻的圣旨,卻讓嚴家生出了狼子野心,進而斷送了幾百口人的性命。
再后來,梅夫人一尸兩命,喬安憶魂飛湮滅,爹和哥哥姐姐慘死,娘含恨而終。
梅雪面色蒼白,緊咬著嘴唇低下頭,交叉著放在腿上的雙手隱隱顫抖,好一陣她才緩過一口氣,抬起頭看著梅剛說:
“我再給你說一遍,我叫梅雪,父親梅鏡塵,母親韓氏,梅嬤嬤是我的姑母。
你要找的喬姑娘,十年前就已經和我的父親及哥哥命喪在金沙江畔,我母親也已經去世多年。
我回京后,會為我的父親和哥哥討一個公道,你若想為梅家鳴冤,可以跟著我一起。
你與我姑姑有舊,從此以后,我叫你一聲“梅大叔”,而你可以稱呼我“梅姑娘”。
但你若堅持認為我是喬姑娘,那么我們今天就分道揚鑣,以后再不相干?!?p> 蕭彥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忙去看李瑾之和宋志杰,卻發(fā)現(xiàn)他們俱都神色淡然。
只是李瑾之臉上慣有的笑容沒有了,他安靜地側臉看著梅雪,眼底帶著絲絲縷縷的心疼。
梅剛愣住,良久才給梅雪磕頭,哽咽著叫了一聲“梅姑娘”。
梅雪站起身,雙手將梅剛扶了起來,她再沒有力氣說什么話,只能朝著李瑾之和宋志杰頷首,然后緩緩地走了出去。
月色清冷,女孩子離去的背影卻更加寒涼。
李瑾之站起身,對高遠說:
“梅姑娘既然稱呼他一聲叔叔,從今往后,你們也要將他當做長輩一樣禮敬,不可有絲毫輕慢?!?p> 高遠點頭,慌忙跪到地上去攙扶梅剛。
蕭彥終于回過神,可李瑾之已經轉身往東間臥房走去,明顯不想再多說話。
他只得求救似地看向宋志杰,今晚這變故也太大了,他有點兒消化不了。
梅雪到底是梅雪,還是喬安憶已經不重要,反正她是個好姑娘,醫(yī)術好人品更好,而且她愿意跟著照顧表哥的身體,這便最好了。
可嚴家是怎么回事?
竟然這樣猖狂?京城中水深他知道,那些皇親國戚、豪門望族誰家沒有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可他從未聽說過哪家竟然膽大妄為到這種地步。
就是打死家中的一個下人,若無正當理由,也是要遭人詬病的。
至于在良籍的仆從,若想處置,那更是要拿著犯錯的證據(jù)報官府的。
決定幾百口人的生死,就是明德帝自己,怕是也要掂量掂量。
嚴家怎么就敢如此無法無天?
蕭彥越想越氣,漸漸連眼睛都紅了。
他一向心思簡單,凡事總把人往好處想,可這會兒,他恨不得去把嚴蘊才和嚴稟修這父子兩個砍上幾刀才解恨。。
高遠領著梅剛出去了,宋志杰起身,走到蕭彥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來日方長,公子切勿急躁才是?!?p> 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梅雪靜坐了好一陣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緩緩掀起右手的袖子,輕輕撫摸著白凈細膩的手臂,冷冷的笑意自嘴角慢慢散開。
從來到這個異世開始,她就只是娘的女兒,也只想做娘的女兒。
所以娘一離世,她就動手去掉了右小臂上的胎記。
喬家,除了記憶中時常把喬安憶抱在懷里的那位老太太,其他的人,只要想到要和他們任何人有關聯(lián),都能讓她覺得無比惡心。
翌日,一行人重新登上了王府的大船。
張嬤嬤和玉容、平安已經在船上等著了。
梅雪從玉容手里接過平安,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臉。
不到三個月,他已經長大了許多,白天不再睡那么多了,常常睜著一雙大眼睛到處看。
平安并不能時時刻刻和梅雪在一起,但他最喜歡的人還是梅雪,似乎知道救他的人就是梅雪一樣。
只要一到梅雪懷里,就是奶娘想抱走他,他也會不情愿。
九兒從外面進來,摸了摸鼻子,窺著梅雪的臉色說:
“姑娘,聽說沈大人的傷出了點兒意外?!?p> 梅雪沒說話,讓玉容把平安抱走,然后才抬眼看向九兒。
九兒忙湊近她低聲說:
“剛才奴婢看見陳醫(yī)令了,好像是說沈大人上船的時候堅持不肯躺著讓人抬,結果背上的傷口又撕裂了。
陳醫(yī)令過來取藥,似乎很是發(fā)愁的樣子。”
梅雪皺眉,想了想還是起身出了門。
在二樓的樓梯口,梅雪看到陳醫(yī)令正從李瑾之的房間里走出來。
看到梅雪,陳醫(yī)令忙上前說:
“梅姑娘,大公子剛賞了不少珍貴的藥材,讓下官好好醫(yī)治沈大人?!?p> 看著陳醫(yī)令愁眉不展的樣子,梅雪大概就猜到沈清揚都干了些什么,她點了點頭,對陳醫(yī)令說:
“我也沒什么事情,正好跟前輩去看看沈大人的傷?!?p> 陳醫(yī)令就笑了,忙引著梅雪往外走。
早有軍士搭好舢板,熱情迎接梅雪和陳醫(yī)令去了后面的船上。
李瑾之和宋志杰相對而坐在窗前,看著梅雪上了后面的船,宋志杰看向李瑾之,含笑說:
“有些事,公子若有心,當早做決斷才是。”
李瑾之搖頭,依然含笑看著窗外說:
“梅姑娘不是輕率之人,至少在梅家的事情塵埃落定之前,她不會做任何決定?!?p> 宋志杰楞了一下,隨即也就笑了起來:
“公子所言有理,是我心急想岔了。”
沈清揚趴在床上假寐,裸著上半身,疤痕交錯的背上,有幾處包裹傷口的白紗上浸出了血跡。
梅雪在床前坐下,冷眼看著沈清揚。
沈清揚睜開眼,看見梅雪,眼睛瞬間一亮。又看見陳醫(yī)令和軍士端了托盤和熱水進門,他便又瞬間冷了臉,把頭扭向床里面去了。
梅雪擺手示意陳醫(yī)令和伺候的軍士出去,她自己親自動手給沈清揚換了背上的傷藥。
兩個人都一聲不吭,等梅雪忙完起身準備離開,沈清揚忽然扭頭看向她問:
“你是不是決定選李瑾之了?”
梅雪閉了閉眼,長出一口氣轉身看著沈清揚問:
“這就是你肆意糟踐自己的身體、枉費我和陳醫(yī)令心血的原因?”
沈清揚這些天瘦了不少,面色明顯憔悴,此刻咬牙盯著梅雪說:
“李瑾之能為你做的,我都可以做,我甚至可以比他做的更好。
他還要掙扎著如何在京中安身立命,而我毫無后顧之憂,無論是嚴家,還是鐵蘭翔那個混蛋,我都能替你收拾了?!?p> 梅雪簡直就要被氣笑了,哼了一聲看著沈清揚說:
“首先,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誰共度一生這件事,這對我來說太奢侈,也為時過早。
而且,以后我無論選了誰,都不會是因為他能為我做什么,而只會是因為我喜歡這個人。
不為他的能力和地位,更不怕和他一起受盡這世間的苦楚。
我從不指望別人為我做什么事,更不會想著依靠某個男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我所追求的,是志同道合,是以禮相待,是互相幫助,更是共事時的互相尊重?!?p> 梅雪說著,往床邊走近了兩步,直視著沈清揚的眼睛說:
“你剛才的話,讓我覺得很屈辱,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這樣羞辱我。
另外,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對李瑾之是有好感,但離你所說的選擇還很遠,至少現(xiàn)在,我更希望能和他成為朋友。
因為他知道如何體諒別人,因為他對任何人都抱有最大的善意,并不因為自己受過的傷害而詰難任何無辜的人。
我今天就明白地告訴你,即使我將來不選李瑾之,我也不會選你,因為我們不是一路人,所思所想都差距太大。
所以,沈大人再不必在我身上浪費心思。
若你覺得對于女人來說,就只有得到和得不到兩說,那我不介意我們從今天起就形同陌路?!?p> 梅雪說完,冷冷地瞥了一眼沈清揚紅白交錯的面孔,徑直轉身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