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修理店
時縈第五次在地鐵座位上醒來。
對面還是那對正在玩成語接龍的母子,“千軍萬馬”“馬到成功”“功成身退”“退無可退”,孩子精神一振:“媽媽你輸了!”母親溫柔笑道:“哎呀,媽媽輸了,寶寶真厲害!”
退無可退,時縈想,自己可不就是退無可退嗎,六次了,每次都聽到他們用退無可退這個詞結(jié)尾,簡直像是給自己的預言,又像是一種詛咒。
不知道自己死幾次才能拿到那把傘,時縈現(xiàn)在既想擼起袖子跟那神秘力量干到底,又想躺平算了愛咋咋。整個人現(xiàn)在既想佛系但又有些又不太服氣。
她帶著一股氣拿出手機開始查詢安元街怎么走,準備重新再出發(fā),畢竟現(xiàn)在還有時間,還有至少四個成語,還有機會。
安元街也在園橋站下車,只不過之前安遠街是從A口出,安元街需要從C口出,兩條街方向不同而已。
時縈如法炮制出了地鐵,從C口出站,前面就是安元街。
安元街的251號沒有安遠街那么偏,巷子入口處的門牌就已經(jīng)是273了,時縈只往前走了幾十米就看到了251號,鐵質(zhì)的藍色門牌號,木制的招牌,上書修理店三個字,看來就是這里了。
時縈側(cè)身避過門口擺放整齊的修理好的鍋碗瓢盆,皮鞋雨傘,走到內(nèi)間,內(nèi)部也沒有太大可供停留的地方,各個方向不是工具就是成品和半成品,肉眼可見的業(yè)務量超大,其中九成以上都是居民生活相關的業(yè)務。
在這個東西壞了第一反應是換而不是修理的時代,這樣的景象讓時縈驚訝萬分,這里怕不是把一整個片區(qū)的需要修理的物品都收集起來了。
時縈對著空氣打了聲招呼:“有人嗎,我來取東西”
她右前方的音響滋滋了兩聲,傳來一個男聲,雖然有些變形,但還是能聽出來是跟她上一輪打電話的那人,“時小姐是嗎,你的傘已經(jīng)修好了,你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往前走四步,然后左轉(zhuǎn),上樓,到二樓來”
時縈有些詫異,但還是先應了一聲:“好的”。他怎么知道自己姓時,還是來取傘的,難道時父提前告知了老板是時縈來取傘,還是說,他有上一次的記憶?
時縈按照指示上了二樓,這才覺得逼仄退去,豁然開朗。二樓的裝修終于有了那種傳說中的修理店的氛圍感,讓時縈覺得時父花了一萬多不是純純的當了冤大頭,至少也是做了個有一些品味的冤大頭。
“時小姐是嗎,麻煩出示一下取貨單”一個穿著工裝圍裙的男人走上前來,伸手問時縈索要取貨的單據(jù)。
時縈從口袋中掏出時父給她的單據(jù),那是一張制作精美的像是請柬的卡片,材質(zhì)厚實挺括,被時縈無情對折了兩下,好放進衣服兜里——她出門不愛帶太多東西,只拿一張單子不需要專門背個包。
男人肉眼可見的有些無語,但還是保持職業(yè)假笑,“時小姐稍坐一下,我去取您的傘”
說是去取,其實就在屋里,貼墻的架子上有很多看似擺件的物品,男人看了一眼單子上的描述,應該是在確認位置,很快就從右邊中間的位置拿出了一個像是畫筒一樣的柱狀物。
時縈看著他取東西,隨口搭話:“你是這家店的老板嗎,請問怎么稱呼”
男人在架子前緩緩擰開畫筒,將一把青皮木柄的傘拿了出來,回答道,“鄙姓洛,獨自經(jīng)營這家小店,店是家里傳下來的,到我手里已經(jīng)有小十年了”,他雙手捧著傘,走到時縈面前,示意她檢查:“您看看,修復的可還滿意”。
時縈接過來,問:“洛老板,這可以打開嗎?”
“當然”
時縈摩挲了一下傘柄處陰刻的時字,調(diào)整了一下方向,打開了這把傘。
青色傘面隱有暗紋浮動,深檀色傘骨密實且均勻地排布,平穩(wěn)地支撐著傘面,一股古老的沉靜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要給看到它的人講述一個很長很遠的故事。
時縈幾乎是一眼就愛上了這把傘,這把傘不管是顏值還是氣質(zhì)都是她平生所見最佳。她本來覺得時父花了一萬多修復這把傘是個大冤種,現(xiàn)在她覺得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
真不愧是她死了五次才見到的寶貝,真美。
洛老板看到時縈驚嘆的表情,露出了一絲自得的神情,又很快掩去。他初見這把傘時它還是殘破的,不僅傘面有殘損有臟污,就連傘骨都折斷遺失了幾根,即便如此,這把傘也表現(xiàn)出了令人驚嘆的殘缺的美,讓人不由得感嘆明珠蒙塵,美人遲暮。
經(jīng)過修復的傘更美了,他清洗修補了傘面,重接了斷骨,在空缺的位置補上自己珍藏的古木,又重新為它上油。它像重新煥發(fā)了生機一樣,收起時是一把藏鋒的劍,撐開時是一張拉滿的弓。
時縈輕輕地將傘收了起來,問老板:“洛老板,這個傘平時該怎么收納,怎么保養(yǎng),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嗎”這么漂亮的傘,就算不是外祖父的遺物,她一定也是要把它供起來的,如果可以的話,還要當傳家寶傳下去。
洛老板搖頭:“不建議一直收藏起來,時先生讓我用了最好最實用的材料,就是為了可以日常使用它。而且這把傘這樣的半古董,常常使用,認真愛護保養(yǎng),才不容易壞。一直在一個地方放著,會消磨掉它的生命力,反而不好”,洛老板見時縈若有所思,繼續(xù)道:“至于保養(yǎng),平時使用完擦干凈傘面,不要放在太過潮濕陰暗的地方,以及,大概三個月到半年過來做一次檢查,小店提供全面檢查和保養(yǎng)服務?!?p> 時縈嘴角一抽,一把傘一萬多還沒掙夠,還要賺保養(yǎng)的錢。但他提到的生命力時縈很感興趣:“你是說這些物品都是有生命力的嗎?”
洛老板點點頭:“我不知道這么說準不準確,只不過我接觸這些物件這么些年,發(fā)現(xiàn)的一點小小的規(guī)律罷了。”
“無論是古董還是現(xiàn)代工業(yè)產(chǎn)物,和人相處久了,或者說被使用的久了,都多多少少會有一些特殊的表現(xiàn)。比如我們常見的,同樣一塊原石上割下來的玉石,做成了一對兒擺件,一只放在少有人去的別墅,一只擺在家人常住的客廳。幾年后,經(jīng)常接觸人氣的那只會明顯比不經(jīng)常接觸人氣的看起來靈一些,我把這個叫做生命力,我覺得可能是人氣會滋養(yǎng)這些東西。當然也有可能是我亂謅,把一些其他原因?qū)е碌慕Y(jié)果硬安在我自己不成熟的理論上。但我自己是這么理解的,時小姐,你可以做個參考?!?p> 時縈沉默,物品有沒有生命力這件事她不知道,但這個世界可能不是那么唯物這件事她是確定的,不然她的經(jīng)歷算什么,一個精神病人的幻覺與胡思亂想嗎。
時縈抱著包好的傘準備下樓。
“謝謝洛老板,那我走了,以后有需要再找你”
“時小姐慢走,外面好像下雨了,您剛好用得上這把傘?!甭謇习鍐问植逶诠ぱb圍裙的兜里,用另一只手跟時縈告別。
時縈一怔,向窗外看去,外面果然開始下雨,初秋的雨就是這樣,一滴滴地往下砸,也就是這時候,時縈突然想到,自己竟然取到了傘,沒有第六次死亡。
這是不是代表著自己已經(jīng)走出了那段死亡回溯,還是說只不過是時候未到,也許下個路口就有危險降臨,也許自己剛踏出這個修理店的門就會被從天而降的花盆砸死。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時縈已經(jīng)不再糾結(jié),索性大步邁出,勇敢面向不知何時到來的死亡。她甚至有一點好奇的想,自己的下個死法會是什么,希望不要太痛苦,痛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