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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螢玉仙傳

《風(fēng)云》第65章:音辰

夜螢玉仙傳 by蓬蒿人 4735 2023-04-16 20:01:55

  子夜時(shí)分,興慶宮內(nèi)。

  皇帝風(fēng)氏正在寢宮內(nèi)安睡,伴隨著窗外聒噪的知了和夜鶯凄涼的嘆息,一股妖風(fēng)席卷而來,悄無聲息地殺死了門神和真龍?zhí)熳拥淖o(hù)法神,一條藤蔓纏上他的脖頸,瞬間便讓皇帝頭顱落地!

  月芝自己都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殺了這位人王!

  悠悠睜開雙眼,眼前模糊的一切漸漸變得清晰明朗,環(huán)顧四周,疫神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片密林。

  出神之際,無數(shù)土塊沙塵劈頭蓋臉落下,他躲閃不及,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吃了一嘴的土!

  “啊——”一聲驚恐的尖叫劃破夜空,然后,一個女子就嚇得跌坐在地,把頭深深埋入膝中,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冠星瀾被砸醒后,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方土坑里面,半身已被黃土埋沒,他一驚,立即坐起,不料才一凝氣,全身一陣又一陣的麻痹,實(shí)在沒有辦法,他只好屈膝降尊,慢慢爬出坑外。

  “姑娘不必害怕,在下并不是亡故之人,只是適才身體不適,氣血堵塞,才致出現(xiàn)假死之象?!惫谛菫戇B連施禮致歉。

  “真的……真的嗎?太可怕了!我以為……我以為詐尸了?!迸犹痤^來,露出一張并不出眾,但透露著含蓄靜謐,神秘夢幻的臉。

  “在下冠星瀾,受姑娘殯葬之恩,感激不盡,不知姑娘芳名是何,若有機(jī)緣,定來報(bào)答。”

  一張威儀的臉龐,一腔溫柔的語氣,擊的女子心花怒放,她含羞答道:“我叫音辰,家居仙水城,這一出,本是為父親入林采藥來的,沒想到剛?cè)肓謥?,就見你人從天而降,音辰上前探查,你已了無生息,想你曝尸荒野實(shí)在可憐,便想將你葬了,萬幸你命不該絕,及時(shí)醒來,若是再晚上片刻,你不就要被音辰活埋了么?音辰愧疚尚且不及,哪敢再圖報(bào)答?”

  “也不是這個道理,終歸你是出于好心,圖報(bào)并無不妥之處,請不必自責(zé)?!币呱襁B連否決她的話,“你說你是來為令尊入林求藥的,怎么,他身體抱恙嗎?”

  音辰一聽,眼神頓時(shí)變得黯淡無光,一聲嘆息,吐出的盡是連綿不絕的愁緒:“城中發(fā)生大疫,整整三年,死的人已成千上萬,家父不幸染病,現(xiàn)已奄奄一息,音辰找遍郎中,他們大多不敢給我父治病,各大藥鋪也已經(jīng)被采購一空,音辰也只有在午夜時(shí)分,才敢鉆守城人松神的空子,入林來采藥?!?p>  疫神聞此,心中激蕩,看面前幾欲快哭出來的可憐人,沉默半晌,忽而,豁出去道:“音辰姑娘不必?fù)?dān)憂,可帶我去看看,在下能治這病?!?p>  “當(dāng)真?”音辰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嗯?!币呱駡?jiān)定點(diǎn)頭。

  “太好了,父親有救了,恩公請隨我來!”音辰一掃滿面愁容,歡歡喜喜地給他引路。

  二人來到音辰的府中,一進(jìn)門,就有下人們簇?fù)矶鴣?,詢問音辰大小姐的去向。冠星瀾見他們?nèi)绱穗S意就扔下了手頭的活兒,疑道:“你們在主人面前,都是這么沒輕沒重的嗎?”

  傭人們爭先恐后,七嘴八舌,最后,還是一個模樣斯文的人道:“公子這話可就不對了,誰不知我們老爺和音辰小姐是蓋天下有名的大善人,對待我們,就像對兄弟姐妹一般親熱,假使我們太過拘謹(jǐn),他們反而還不樂意呢!”

  疫神聽他們之言,卻是不由自主地仰頭,看了看天上的那些“他們”……

  ——總覺得哪里不對,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呢?

  疫神苦思不解,只好作罷,沖音辰微微一笑,隨他進(jìn)入音老爺房間,看時(shí),音老全身水腫,七竅流血,四肢痙攣,嘴唇發(fā)紫,呼吸微弱,已在垂死的邊緣。

  見音辰那一臉期待的眼神,疫神終于下定決心!

  他取出解瘟旗,只那么輕輕一揮,絲絲水紋在空中波動,最后,一顆滴露凝結(jié)而成,飄悠悠注入音老爺子眉心,瞬息之間,音老面色恢復(fù),一身病魔盡除,開始復(fù)元。

  “音辰謝謝冠公子,謝謝恩公!”音辰見狀大喜,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拜。

  “音辰姑娘不必如此?!惫谛菫憣⑺銎穑骸凹热涣钭鹨呀?jīng)無礙,我便走了?!?p>  “恩公請留步,天色這么黑,不好行路,加上恩公又身體不適,不妨在我府中休養(yǎng)半晚再走,讓音辰聊表謝意?!?p>  冠星瀾試著運(yùn)氣,剛受過重創(chuàng)的身體好似全不是自己的,此刻根本駕不得云,更別說上天復(fù)命了,又聽她說的誠懇,且在情在理,也不忍拂他的意,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

  半夜時(shí)光過去,次日清晨,音辰送冠星瀾出府。

  誰知,門外熙熙攘攘堵了一大堆人,一問緣由,原來這些人都是聽說冠星瀾能治好這病,特地趕來請冠星瀾施救的人。

  他們一見到疫神,便紛紛跪倒在地,不住磕頭,口里苦苦哀求:“活神仙啊,求你大發(fā)慈悲,救救我們吧!”

  這位高高在上,意志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上界天神,只因?yàn)槎嗫戳艘谎郏銓⒆约核鶐淼娜碎g疾苦盡收眼底,看見如此多災(zāi)多難的蕓蕓眾生,再不能自已。

  他抬頭望向天際——此刻,那些自稱代天授命的上界天神們,怕是還在奇花瑤草,仙谷佳釀中尋歡作樂吧?

  他們不用修行,生來就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哪會懂得下界極苦?他們說下界凡人惡,要懲治,那他們自己呢?

  他們以他們的神道治人,卻還要打著天道的名義實(shí)行連坐,說得多好聽啊,做得又多殘忍?。?p>  一番深思熟慮之,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徹然大悟,疫神斷然祭出解瘟旗,強(qiáng)行運(yùn)功做法,但見綿綿細(xì)雨毫無征兆的從天而降,雨腳如麻。

  大雨過后,全城病魔解除。

  然而,歡聲笑語沒有持續(xù)多久。

  下界一片喜慶之時(shí),天空卻已黑云籠罩,驚雷滾滾,未給深陷歡喜中的人片刻反應(yīng)機(jī)會,一道天雷轟然劈下!

  “大膽疫神,天帝賜汝傳災(zāi)奪舍之神力,予你下界降瘟,而今竟敢公然救人,堂而皇之違反天道,你該當(dāng)何罪!”

  疫神無言,只是冷笑。

  “天帝有命,著你受五百穹霄神雷,毀爾神身,散爾神力!”

  一聲威嚴(yán)雄壯的喝斥從高遠(yuǎn)的天空傳來,響蕩四野。

  “你是疫神?這……這場瘟疫,是你帶來的?”音辰難以置信地退后兩步,等到再想要近他身時(shí),又被轟然降下的雷電所阻,再不能接近。

  冠星瀾不及回答,已身中數(shù)道天雷,此刻周圍的百姓早已四散逃盡,空空蕩蕩的仙水城街頭,只剩下他們二人。

  ……

  五百道穹霄神雷降下三百道,冠星瀾萬年神身已十損八九,他支撐不住,跪倒地面,身上沒有一絲傷口,其實(shí)內(nèi)部早已傷痕累累。

  眼看就要命喪當(dāng)場,緊要關(guān)頭,一聲長長的龍嘯響起,一條紫色蛟龍飛到冠星瀾身邊,它長長的龍身一圈圈將疫神圍住,好似一個紫色的漩渦,竟將剩余的兩百道穹霄神雷全部吸進(jìn)自己的身體。

  南宮寒殤和月芝隨后趕來。

  雷靈獸本就是雷靈所化,紫電蛟受了這兩百道穹霄神雷,毫發(fā)無傷,完成主人南宮寒殤的授命,便再次隱入他身后。

  月芝見狀,感激涕零,全然忘記了這紫電蛟曾兩度想吃自己的事實(shí),以為主人終于熬過了這“天道”刑法,豈料不等他去攙扶,天空中又降下一團(tuán)天火來。

  “主人!”月芝嚇得魂飛魄散。

  天火降下,砸中的卻不是冠星瀾,而是音辰。

  神意似乎已經(jīng)注定,勢必要拿一命,不是疫神,就是疫神在意的人。

  被天火砸中,僅一副凡人之軀的音辰居然沒有立即斃命,而是還有一口氣吊著,她身上已燃起熊熊烈火,但她還是那么安詳,平靜:“謝謝你……下界降災(zāi)是你職責(zé)所在,卻還能救我父親,救那些無辜的人,我不后悔,救你性命……”

  音辰奄奄一息地說著,說完,她肉身灰飛煙滅,魂靈則飄飄悠悠,不知消失在何處。

  臨死之際,她終于想起往事前塵,原來這為人的一世,不過是她羽王漫長妖生里一個劫難。

  冠星瀾頹然跪倒地面,自眼眶中流下血淚兩行。

  在他心中,無數(shù)個年頭,那份一直被麻木守護(hù)著的原則,在這一瞬間轟然倒塌!

  ——自詡六界至尊的神界,究竟是不是那般高尚?!

  “九重天上宮闕冷凄,仙水零落人歸西。

  “上詔難逾流亡中,神光普照人離憂。

  “手中一令開鬼門,步履蹣跚滿黃泉。

  “無情面目多情客,血淚盈腔以祭天!

  “無奈入夢尋問策,機(jī)緣一識仙水女。

  “若乘清輝明幽壑,揚(yáng)塵予我為動色。

  “扶頂梁于將傾、挽萬民于垂危。

  “招上蒼之一怒,去錐心之情愫。

  “蒼天乎,不察人間,諸神乎,不施靈恩!

  “人王乎,清正深藏,民丁乎,憂苦身心!

  “星瀾慨嘆,憐惜不斷!”

  他的神魂,發(fā)出了這最后的感慨。

  “哈哈哈哈,神道無情,這神,不做也罷!”冠星瀾拖著一副重傷的身體,拼盡最后的余力,身形一閃隱入無邊的虛空之中。

  “主人——”月芝悲憤交加,拼命挽留,卻也只能看著他決絕而去。

  他心中大感不安,轉(zhuǎn)身問身后的妖皇道:“上皇,我主人他會不會……會不會出……”

  “他能出什么事!”南宮寒殤沒好氣的回答,轉(zhuǎn)身便走。

  “你去哪里?”月芝將他叫住。

  “當(dāng)然是回我妖界了。”

  “你不去找主人嗎?”

  “嗯?”南宮寒殤頓感好笑,剛想脫口而出說自己憑什么要去找他,轉(zhuǎn)念一想,心頭已另有了一番計(jì)較——在他還是疫神的時(shí)候,本來還想著與他打好關(guān)系,好尋求他以及他身后神靈們的幫助,這如今他雖已脫去神籍,不過至少還有降瘟傳病之力,如今沒了神界那些天規(guī)的管束,他豈不是更能放開手腳幫助自己?

  這么一想,妖皇喜不自勝,便道:“當(dāng)然要去,不過本座妖務(wù)繁忙,不能抽身妖界太久,不如這樣,我命雷靈紫電蛟陪你一起找如何?”

  “???”

  “你主人這疫神的身份,現(xiàn)在樹敵太多,怕是有不少心懷不軌之人要來尋仇,你修為低微,也不是他們的對手,更不能平安找到你主人,就讓紫電蛟護(hù)你半程吧?!?p>  紫電蛟從妖皇背后憑空飛出,隱入月芝身后。妖皇離去,月芝對他倒地跪拜:“多謝上皇!”

  光陰如箭,百年易滿,此后歷盡無數(shù)年頭,月芝同雷靈獸走遍各處,也沒能尋到冠星瀾。

  一直到第一百零一年的第一天,月芝再一次重訪舊地圣州,終于在圣州腹地的一片沙?;哪?,找到了獨(dú)居在此的疫神……

  初見冠星瀾時(shí),他已法力全無,空有一具能長生不老,沒有被徹底毀滅的神之身,整個人脆弱得好似颶風(fēng)中的一盞殘燭,一拂,就要熄滅生命之火。

  白日何長,何其寥漫無際?百年間,他竟親自撰寫出一本《鬼門集》,上面所載,全是針對上界無上神明們的秘術(shù),甚至禁術(shù)。他自己已無能為力,但他渴望能出現(xiàn)一個下界生靈,憑借此書,代替他給予頭頂那些神明們當(dāng)頭一擊,將他們打醒,而不要打著行“大道”的名義,將他們神的意志強(qiáng)行施加到人的身上!

  更讓月芝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冠星瀾眉間深深的魔印——這百年間,他終究是一念行差,沒能走出迷途,墮入魔道!

  這一切,到底誰是誰非?為什么最后走入迷途的會是主人?他做錯了什么?——月芝不明白。

  紫電蛟見狀,知道自己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便長鳴一聲飛入蒼穹,根本沒有給月芝感謝和道別的機(jī)會。陪伴月芝百年之久的雷靈獸一走,月芝也不免心中酸楚,不過好歹見到了主人,至少不是那么難過了。

  這時(shí)的他怎會想到,以后他漫長生命中唯一的念想,就是喚醒沉睡的雷靈獸了。

  差點(diǎn)死于雷靈獸之口,又獲救于疫神,一場經(jīng)歷之后,又要去救當(dāng)年差點(diǎn)兒要了自己命的雷靈獸……這一場因果循環(huán),月芝自己都覺得可笑。

  冠星瀾進(jìn)入住的一座地下洞穴,月芝亦尾隨而入。

  “主人你……”

  “往事已矣,不必再提!”冠星瀾說的堅(jiān)訣,上上下下打量月芝,“我今后會隱居在此,再也不出,你可以走了?!?p>  “月芝哪兒也不去,只要陪著主人!”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月芝更加堅(jiān)定地點(diǎn)頭。

  “好,《鬼門集》現(xiàn)交給你,如有機(jī)會,將它贈給需要之人,發(fā)揚(yáng)光大。如今我諸事已了,再無遺憾,長生不老已無任何意義,這便蛻去這金身元體,像個凡人一樣,平平淡淡度過百年吧!”

  “主人……”

  如果不慎死于仇家之手,那也是天命所歸?!?p>  月芝聽了,心中一陣酸楚,沒有說話。

  百年之后,疫神冠星瀾老死林沙城。而他的侍從月芝,便在這個地方一直守著他的遺體。

  期間,妖皇來訪,《鬼門集》便被月芝交于南宮寒殤,除此之外,他不問世事,直到仙界出了一個稷元道祖,破壞了南宮兄弟倆光復(fù)妖界的宏計(jì),并使用有碑之石封印了五靈獸,讓五獸陷入永恒的沉睡。

  憑紫電蛟營救主人與百年護(hù)送之恩,月芝每年都會參加妖靈大祭,以求能將其喚醒,但他法力低微,道行太淺,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千年前的一戰(zhàn),妖魔二界損失慘重,元?dú)獯髠?,至今南宮寒殤都沒有在月芝眼前露過面。

  三年大疫,奪去無數(shù)人生命,直接壞了錦國根基,茍延殘喘多年,錦國就此分裂,原錦國國君風(fēng)氏退守都城仙水,自號風(fēng)水國,與四個另外新成立的國家,并立神洲。

  不知多少年以后,林沙城位置暴露,舊錦國的各路高手前來尋仇,月芝拼命護(hù)主,支撐了很多年,最危急的時(shí)刻,多虧當(dāng)時(shí)漫游四方的楚客塵經(jīng)過,以道門無上仙法護(hù)住此地,才換來林沙城久違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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