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柳暗
那天，海楓從陳淑怡那里下課后，情緒激動，久久不能平息。
原來，生在帝王家，如此無奈與可怕。
康熙，真的把他們當(dāng)成自己的親生骨肉嗎？
還是說，他們從出生那一瞬間開始就已經(jīng)成為棋子，成為彼此的對手。
沒穿越前，海楓工作的幼兒園里，總養(yǎng)著些小動物。
貓貓狗狗，魚呀，小鳥之類的，給學(xué)生們看，也偶爾鍛煉下動手能力。
剛才上課時，陳淑怡的指點(diǎn)，讓海楓想起一窩小鳥，全都張大了嘴，等鳥媽媽喂食的畫面。
誰叫得最歡實(shí)，誰先吃到餌料。
現(xiàn)在，他們這群最大十三四，最小一兩歲的孩子，站在紫禁城這個坑里，等康熙來喂食。
他們當(dāng)中，誰先爬上去，誰才有飯吃；剩下的，只能餓到有氣無力。
她站在紫禁城的長街上，一動不動，不想去太子那里辦事，也不想回阿哥所休息。
哪里，她都不想去。
在這里，也許只有母親，是真心愛她的。
可母親，馬上就要出宮了。
佟皇貴妃果然按耐不住，已經(jīng)通過銀杏，搞到詛咒母親的小人兒。
青梅也按照吩咐，利用她擦地磚的職務(wù)之便，將東西埋在母親的住處。
孝莊把證據(jù)都拿到手，就等康熙九月二十八日出發(fā)去南巡不在宮里，她就可以單獨(dú)做決定，對佟皇貴妃發(fā)難。
海楓想見母親，可是又不敢去。
好不容易，才拿那張保證書，哄得她安心。
萬一被她瞧出自己的動搖，說不定又不肯走。
要是多布在就好了。
哪怕一句話不說，只抓著他堅(jiān)實(shí)的胳膊依偎一會兒，心也能找到歸所。
一切都很順利，可為什么，如此空虛，好像什么都沒抓住一樣，冷颼颼的？
她身邊今天是阿香和賽綸嬤嬤當(dāng)值，看海楓失魂落魄的，猶豫著上前勸慰。
“格格，若是不舒服，咱們今兒不去安親王福晉那里也成，奴才去給您告?zhèn)€假?！?p> “那，嬤嬤去吧。我想去小佛堂待會兒，念念經(jīng)。阿香陪著就成。”
“是?！?p> 把賽綸嬤嬤支走后，海楓拉著阿香，在小佛堂里說私房話。
這里燃著的香料氣味芬芳，還有和叔祖對話的回憶，能給她帶來些溫?zé)岬陌踩小?p> “主子，您是不是心里難過呀？”
“阿香，你怎么知道？”
“因?yàn)榕旁诩译y過的時候，也喜歡對著一張觀音像說話。求菩薩救苦救難，讓奴才離開家里那個火坑。然后，然后，奴才就進(jìn)宮了，還遇上了您！”
海楓望著阿香激動到發(fā)紅的小臉，感到舒服一些。
雖然她沒有像自己那樣，擁有重生的記憶，可阿香對她的忠心和體貼，絲毫未變。
她對阿香那種依賴和親近，也完整地保留下來。
有個問題，海楓一直想問，卻守著界限，從來沒有開口。
可今天，她實(shí)在忍不住。
“阿香，你有沒有怨恨過你阿瑪？”
“主子，奴才沒有一天，不怨恨他。”
阿香跪倒在佛前，熱淚盈眶，舉三指賭咒發(fā)誓。
“便是神佛要奴才下地獄，被火燒，被油煎，奴才也不改口。見了閻王，奴才就一句話，把他也拿來！憑什么，難道他是阿瑪，就可以折磨我們幾個小孩子，又打又罵，不給飯吃，還要我們幾個做工養(yǎng)活他！我們白天黑夜地干活，就為喝碗稀粥；他搶了銀子，出去嫖，出去賭，幾時記得幾個親生孩子快要餓死！”
海楓被她那種極致的怒氣和決絕，驚到說不出話。
與之相比，自己的抑郁，簡直有點(diǎn)無病呻吟。
康熙只是不愛她，利用她，沒有折磨她。
若此有則彼有，若此生則彼生，若此無則彼無，若此滅則彼滅。
在自己接受四格格這個身份，接受母親的照顧和愛意時，皇女的責(zé)任和義務(wù)也就自然而然地，伴隨過來。
在這座佛堂里，拒絕多布私奔的提議，決心從康熙口袋里拿到公主的封號和陪嫁時，她就已然無法畏縮回頭。
總不能既要皇女的好處，又嫌棄天家親情淡薄，爾虞我詐。
她好歹還拿到了些收獲和權(quán)利作為補(bǔ)償，今生還多了陳先生和她背后的陳家作為助力，情形一片大好，還在這兒自怨自艾做什么？
康熙若是不愛作為女兒的她，她也不愛作為父親的康熙就是了，他要利用自己，那就大大方方利用回去。
“阿香，我想在這里想些事情。你出去幫我看著，誰也別放進(jìn)來?！?p> “是，請主子放心。”
海楓在阿香出去后，一屁股坐在蒲團(tuán)上，姿勢難看，但很舒服。
好久沒這么放肆過了。
照陳淑怡的說法，康熙早年間費(fèi)了大力氣，才擺脫上三旗貴族的鉗制，把實(shí)權(quán)抓在手里。
可這不是永久的。
只有把軍隊(duì)和朝堂里的關(guān)鍵位子上都放上他信任的人，這事才算真正完結(jié)。
所以，他花大力氣去培植皇子們，希望將來兒子們成才，能把那群老骨頭給踢下來。
皇子們進(jìn)書房高壓上課，為的就是將來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臣子。
這就是癥結(jié)所在。
君臣和父子，一個是利益，一個是親情，就如同水油一般，不能相融。
縱觀歷史，最終一定會是利益戰(zhàn)勝親情。
權(quán)力的誘惑，太大。
手足之情經(jīng)過消磨更是淡薄，看李世民殺兄即位的事情就知道了。
就算他本人不想這么做，跟隨他的人也會下手的。
兄弟們先是生死相搏的政敵，然后才是家人。
太子，從他剛滿一周歲、被冊封為儲君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悲劇收場。
陳淑怡的判斷是，將來誰成功壓制各方勢力，將皇權(quán)牢牢抓在手里，康熙才能真正放心，將皇位傳下去。
只是現(xiàn)在，他和太子都還年輕，都還有些感性留存，所以康熙還覺得自己能做到朱元璋沒能做到的事情，親手打造出一個完美的儲君，然后讓他即位。
冷靜地說，希望極其渺茫。
這太理想化了。
或許，前世她犯的最大錯誤，就是松懈，沒能察覺出多布站大阿哥站的太早。
在她安居內(nèi)宅的時候，同時在哪個皇子的府里，她們夫妻的存在，已經(jīng)被討論過多次。
十二歲就出嫁，海楓跟哪位阿哥私交都很淺，各種大場合下客客氣氣而已。
今生，她又該如何籌劃，才能立于不敗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