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凈
屋漏偏逢連夜雨。
和其他兩人站在一起時,陸云初明顯感覺到了空中那些鬿雀對自己的“偏愛”。
鬿雀身形窄細,動作十分敏捷,往她身上撲的時候幾乎防不勝防,更別說她此時一只手臂被傀儡擰斷完全動不了,而另一邊剛剛添上了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液還沒完全止住。
她不得不蘸著手臂的血液艱難畫上了兩道防御符,運轉靈氣勉強止住不斷流血的傷口,而后抽出赤金鞭,抖開了橫劈過去,瞬間掃下空中三四只鬿雀。
可陸云初臉色并未緩和下來,她的鞭子能抽到這些鬿雀,還是因為它們太過密集的緣故,若是鳥群分散開,她再想擊中難度可就大了。
湖邊灰霧沉沉,冷寂的山林中只能聽到異物拂過樹林的沙沙聲,那聲音不斷向他們?nèi)说姆较騾R集而來,依稀能從遙遠模糊的遠方傳來幾道兵戈撞擊聲。
陸云初此時只有一邊手臂能動,索性將自己的佩劍收回劍鞘,握著手中的鞭子。她已被赤金鞭認主,此時用能夠心隨意動的上等法器顯然是更好的選擇。
她凝神聽了聽,“好像有人來了?!?p> 灰霧中看不清前方,但山風帶來了幾聲模糊的人語,聲音鼓噪紛亂,聽起來距離還比較遙遠。
“是許師姐來了嗎?”樊黎一邊抵擋身前的異獸一邊期待地問。
“多半是?!?p> 陸云初激發(fā)了那道傳訊符,另一邊的許馨元立刻就能感覺到她們的位置。
她看了看周圍,灰霧彌漫中勉強找到了一條路,“我們先朝那邊靠近吧?!?p> 陸云初轉身,卻看到林中驀然出現(xiàn)一黑一白兩道影子,這兩位憑空出現(xiàn)的人也正朝著她的方向,見到她的瞬間也朝她看過來。
視野中冒出這兩道人影時,陸云初被嚇了一跳,險些后退一步。
這兩人離她極近,只有兩個身位的距離。
她擰眉認真看了兩眼,忽然認出那位黑衣人的身份。
“華清師兄?”
“什么?”樊黎驚喜回頭,“華清師兄,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日剛回,就聽說你們出事了。”
“是啊,快幫幫我們,這里的異獸太多了?!?p> 華清點點頭,“魔氣逸出使得整個秘境的異獸都狂躁起來,若再不制止,恐怕會形成獸潮,到時候就算我們逃出去,這秘境也廢了?!?p> “那怎么辦?”
“我特意帶了一位好友來幫忙,他們蓮宗的秘術可以鎮(zhèn)壓魔氣?!?p> 陸云初視線轉到這位蓮宗道友身上,對方身穿一襲雪白僧衣,腕上的念珠靈氣充溢,看起來道行高深,卻不知為何并未剃度,長發(fā)用一根凈白發(fā)帶束在身后。
她抬眼打量對方的時候,那人也抬起頭看向她。
這一抬頭,陸云初剛好看清他的容貌,微微一愣。
“那便有勞了。”樊黎感激道。
問凈緩緩移開視線,看向黑氣翻騰的湖面,合手道:“阿彌陀佛?!?p> 他抬步走到湖邊,望著廣闊的湖面,回頭看向陸云初,“湖底還有東西嗎?”
他們進來時,地宮內(nèi)三人正在與幾十傀儡鏖戰(zhàn),并未見到地宮內(nèi)其他景象。
陸云初道:“只剩一座石棺,一尊靈位。”
“棺內(nèi)何人?”
“無人,乃是魔族右護法沈南光的空冢?!?p> 問凈微微蹙起眉,似乎有些疑惑。
隨后,他將手中念珠拋起,雙目輕闔,手掌合十,晦澀深奧的經(jīng)文從他口中念出的瞬間,空中的念珠光華流轉,整片天地的靈氣似乎都被牽引,四面八方的魔氣奔涌而來,漩渦般涌進翻涌漆黑的水底。
眼前的灰霧逐漸消散,遠處廣袤的森林與群山輪廓漸漸清晰,暮色沉沉,夕陽灑下最后一片光輝,映在清澈平靜的湖面上,整個山林重新安靜了下來。
“解決了,秘境中應該也沒什么危險了。”華清走到她們面前,“你們繼續(xù)進行試煉嗎?”
危機解除,可從地宮出來的三人已經(jīng)渾身是傷,衣服幾乎被鮮血浸透。
華清分了幾顆丹藥給她們,又挨個幫忙包扎,查看陸云初傷勢時,臉色凝重地皺起眉。
“你這半邊手臂直接斷了,恐怕一時半會兒恢復不了。”
陸云初平靜點點頭,早有心理準備。畢竟傷筋動骨一百天,就算有丹藥輔助短時間也不可能恢復,只能先吊起胳膊養(yǎng)傷。
“這次試煉出現(xiàn)意外,事態(tài)嚴重,長老們已經(jīng)允許傷勢深重的弟子提前退出試煉,成績不受影響?!?p> 若是自覺表現(xiàn)好,有把握進入內(nèi)門的,這便可以離開秘境回去養(yǎng)傷了,不過大多數(shù)弟子進入秘境,不單單想要獲得進入內(nèi)門的機會,秘境中無數(shù)的天材地寶也是重要的修行資源。
此時的三人自然不會錯過,都表示要繼續(xù)參加試煉,華清也表示理解。
走之前,華清和問凈走到陸云初身邊,華清率先開口道:“云初師妹,有件事情跟你商量。”
陸云初轉頭過去,發(fā)覺兩人的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到她腰間的鞭子上,心下了然。
“師兄請講吧?!?p> “你從地宮得到的這支鞭子是魔族法器鳳翎鞭,千年前魔族魔君黎煬所用,此物并不適合我們滄靈山的功法,且魔氣深重,容易影響心智,不知你可愿意將其交給我這位好友,帶回玄中寺鎮(zhèn)壓起來?!?p> 陸云初偏頭看了眼站在一邊沉默看著她的問凈,然后朝華清禮貌地笑了笑,“師兄,這鞭子已與我立了血契?!?p> 華清頓時一愣,有些難以置信:“竟這么快就認主了?”
問凈視線轉到她臉上,眼神帶著幾分探究。
月色映照在湖面上,粼粼的波光隨著水波晃動,光亮照在陸云初的側臉上,皎然深邃,帶著不可捉摸的神秘與冷寂。
“此物殺障深重,魔氣森冷,只有筑基期恐怕無法駕馭。”
陸云初倒是十分從容,“那不如問凈師父幫我把這鞭子上的魔氣也凈化一下?”她只是開玩笑的口吻,對方卻很認真,沉思片刻,伸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心朝上:
“可否讓我一試?”
“好啊,”陸云初直接遞了過去,“小心些,鞭身有倒刺?!?p> 問凈接過來,華清也湊到他身邊,提起鞭子細細觀察。
鞭身通體赤紅,金線綴在其中,夜月下流光溢彩,周身隱隱蘊著血色,伸手觸上去就有沉重的威壓傳來,即便兩人已經(jīng)化神期,近距離接觸下也能清晰感受到。
問凈緊閉雙目,撥動念珠,運起法訣,手中的鳳翎鞭卻毫無反應。
半晌,他臉色有些凝重地睜開雙眼,朝著華清搖了搖頭,將鞭子交還給陸云初,“此物乃魔族至寶,又有上古神力護持,彌陀珠無法凈化。”
華清臉色一沉,那就是只能鎮(zhèn)壓了。
可看陸師妹的意思……
“師妹,我知道你剛剛筑基,得到一件上等法器是莫大的機緣,我們本不該干涉,只是你靈力尚低,此物戾氣太深,我擔心你會受其影響,不慎入魔?!比A清可謂苦口婆心,甚至向她承諾道:“若你愿意將這魔族法器交出,我可以請長老打開藏寶閣,你親自挑選一件適合的法器?!?p> 陸云初清楚華清是好心,但這鞭子甚合她心意,她不會輕易交出去的,沉吟片刻道:“我明白師兄的顧慮,不過,我用這鞭子的時候,并未感到神智搖動。”
“況且,我相信自己的道心?!彼α诵Γ叭雰?nèi)門后第一件事就是上問道臺,師兄不放心的話,屆時也可以來見證?!?p> 她自從拿到這鳳翎鞭,所感受到的只有親切溫和的氣息。這鞭子震開伸手想要觸碰的赤衡,朝著華清和問凈散發(fā)威壓,可她在看到這鞭子的瞬間就被那氣息所吸引。握在手心嚴絲合縫,仿佛靈魂契合般,在接觸到的瞬間,血契的紋路就在她識海中顯現(xiàn)出來。
華清看著她堅定的神情嘆了口氣,鳳翎鞭在陸云初收回的那刻就極其自然地纏在了她腰間,暴戾的氣息瞬間收斂回去,光華都黯淡了幾分,夜色中若是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條略顯華麗的腰帶。
他想勸,卻又無從開口,只能說出一句:“可這終究還是太危險了?!?p> “放心吧,”陸云初神情輕松,“若是今后我在任何時候感到神智受其影響,都會第一時間將其交出去封存?!?p> 華清無奈道:“既然你如此堅持,我們也不便勉強,只是千萬記得,玄素守一,道心彌堅?!?p> “多謝師兄教誨。”陸云初笑盈盈道。
“既如此,你們繼續(xù)試煉吧,我和問凈就先走了?!?p> 試煉共計五日,如今才不過第一晚。
二人面前浮現(xiàn)出狼首介質(zhì),手掌注入靈力后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樊黎走到陸云初身邊,“走吧云初,我們?nèi)テ渌胤娇纯??!?p> 她又轉身看向不遠處的赤衡,“師兄要一起嗎?”
赤衡搖頭道:“不必了,我有些擔心自己的好友,想去找尋他的行蹤?!?p> “好,那先就此別過了?!?p> 秘境很大,修士們分散開來,幾乎很難碰面。
陸云初看了看樊黎,對方朝她使了個眼色,她們便轉身朝著東邊的山林走去。
清靈的上弦月逐漸被一片烏云遮擋住,山林的光線昏暗,兩道纖細高挑的身影在林間影影綽綽,漸漸看不分明。
赤衡綴在她們身后百步遠的距離,不前不后地跟著,林間灑落的斑駁光線照在他玄色的衣袍下擺,寬大的兜帽將他整張臉籠在黑暗中,透不進一絲光亮。
約莫子時,陸云初和樊黎二人才終于走到海邊的沙灘上。
陸云初看著遠方廣闊的天際,感受夜半冰冷的海風,有些不明所以。
“這里有什么東西嗎?”
目之所及,除了冰冷深黑的海面,就是身后她們剛剛走出的漆黑森林,此時樹影搖動,在夜色中形成幢幢黑影,讓人無端感到危險森冷。
“其實我來這里是想找一樣東西。”樊黎平靜地看著海面,勁風吹起了她的衣擺,在風中略顯凌亂的發(fā)絲顯出幾分悲涼。
“什么?”陸云初疑惑問道。
“是我叔叔的尸骨。”
陸云初一怔。
卻見樊黎已俯身將幾塊靈石放置在海岸邊,利劍劃破手掌,手心頓時溢出鮮血,她蘸著自己的血在地上畫出一道法陣,而后緊閉雙目,注入靈力。
法陣運轉起來,在月色下泛出猩紅發(fā)黑的色澤,一道瑩瑩的藍光亮起,沿著法陣旋轉了幾圈,似是在尋找著什么,最終卻重新沒入地底。
很快,樊黎失望得睜開眼,地上的靈石化為灰燼,鮮血繪成的法陣也逐漸隱沒在沙土中,不見痕跡。
“沒有找到?”陸云初小心翼翼問。
樊黎臉色凝重地搖搖頭。
“一位精于占卜的族叔告訴我,他在青州的東南方,而且在水里。”
怪不得之前遇見樊黎,她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湖底的地宮里,陸云初自己是天生對靈力分布十分敏銳,想來樊黎卻是直接朝著秘境中有水的方向去。
陸云初低頭思索,滄靈山的確占據(jù)了青州東邊自北向南的一整條山脈,但距離大海還很遙遠,已經(jīng)出了青州的地界,中間還隔了個東荒,不過滄靈山里也有湖泊與小溪。
“你在滄靈山?jīng)]找到?”不然也不會想到來秘境找尸首了。
“可不是說北號山千年前就已經(jīng)毀了嗎?秘境都是后來才形成的,難道世叔他……”
樊黎卻搖搖頭,“我叔叔是二十年前才失蹤的,只是我來到滄靈山后,已經(jīng)用族中秘術探查過,整座滄靈山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氣息?!?p> 陸云初問:“你用的秘術可以覆蓋多大范圍?”
“大概十里。”
整座滄靈山占地約一百五十里,算上其他周邊村鎮(zhèn),最多也就是二百里余。
“我從進入宗門那一天,就不斷找機會探查,整個滄靈山我足足找了三遍,可沒有絲毫反應?!?p> 陸云初大概明白了,“你是通過血脈發(fā)動術法,只要血脈至親的氣息或者骨肉在附近,就能感受到,是不是?”
樊黎點頭道:“沒錯,這也是我族叔教我的,他是我叔叔從小一起長大的至交,叔叔失蹤后都是他在照顧我,他是不會騙我的?!?p> “我相信你,不過……”陸云初猶豫道:“你去內(nèi)門探查過嗎?”
樊黎點了點頭,“我在天字班表現(xiàn)不錯,師兄師姐們帶我去內(nèi)門接過任務?!?p> 來到滄靈山的這三年,她真的是恨不得把滄靈山每一塊石頭都翻起來找找,可惜一無所獲。
“其實我也懷疑內(nèi)門還有我沒找遍的地方。”樊黎補充道,她已經(jīng)確定滄靈山外門以及山門外其他地方已經(jīng)毫無遺漏,才在今年參與內(nèi)門試煉,準備進入內(nèi)門后再仔細找找。
陸云初卻搖搖頭,“若卜算結果無誤,而你卻沒找到,會不會有人將世叔的氣息遮掩住了。”
樊黎忽然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