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喪家之狗
少年一身玄衣,生得極瘦,偏身量長得高,乍眼一瞧,竟是嶙峋瘦骨,可渾身上下,卻透著與生俱來的雍容雅致。
他面容如玉,面部輪廓分明,五官卻生得溫潤,長眉徐徐入鬢,蘊了幾分文雅。
丹鳳眼內(nèi)勾外翹,眼尾自然上挑,顯得狹長,眼里黑睛微藏,開合間,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色神韻流露。
尊貴天成。
鮮少有人能駕馭這一雙鳳凰眼,姬如玄是個中佼佼者。
“玄者,天也,”姜扶光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的丹鳳眼,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我依稀記得,北朝以黑為尊,故有‘黑而有赤色者為玄’的說法?!?p> 南朝以黃為尊,扶桑之光為黃,她以‘扶光’為名,是尊儀天授。
這位北朝皇子,卻以‘玄’為名,與‘扶光’之名,有異曲同工之妙。
姬如玄眉目清朗,但笑不語。
“有點意思,”姜扶光彎了彎唇,有些意味不明,“把你送來做質(zhì)子,北朝皇帝倒是舍得?!?p> 皇子之名為皇帝賜下,也飽含了帝王,對皇子們的感情與期望,皇子的身份是否尊貴,單看名字,便也窺知一二。
以‘玄’為名,在北朝應(yīng)是極大的尊榮,姬如玄卻淪為了質(zhì)子,倒是有些奇怪。
“玄,”姬如玄仰起頭,聲音雅致清潤,“為家國大義,兩國邦交,是自愿請命前往南朝?!?p> “是嗎?”姜扶光輕笑了一聲,“我是不是該夸你一句高風(fēng)亮節(jié)?”
“喪家之狗,當(dāng)不得公主夸贊?!奔缧勰刻N笑,卻因為太瘦,眉骨處顯露出一絲崢嶸來,與溫潤面容有些不符。
“常言道,狗仗人勢,”姜扶光目光落在他腳下的鐐銬上,“既是喪家之狗,便也無勢可仗,也不需用一條鐵鏈子拴著?!?p> 跟在大輦旁的蒙面女護(hù)衛(wèi),上前一步,倏地拔刀,長橫刀的刀鋒,在陽光下倏然發(fā)出刺眼的光。
刀起刀落,勢若雷霆。
姬如玄眼睛一刺,忍不住閉了閉眼,就聽到耳邊“哐啷”一聲,囚困束縛他的鐐銬斷了。
姜扶光放下了帷幕,瑯聲如玉:“派兩個人,護(hù)送北朝皇子去四方館,讓鴻臚寺妥善安排,不可怠慢?!?p> 大輦緩緩向前。
“對了,”大輦經(jīng)過姬如玄身邊,姜扶光偏頭,目光透過薄薄的霞影紗,看到少年的背影,單薄消瘦,宛如孤峭嶙峋的山峰,“北朝皇子腳下戴了鐐銬,被衙役押送進(jìn)城,百姓們見了,都是怎樣議論這事?”
瓔珞稟報:“百姓都在議論,承恩公是如何用兵如神,驍勇善戰(zhàn),平定北邊,令北朝臣服我朝,是南朝的大功臣,提了承恩公輔佐社稷,助陛下開創(chuàng)了中興盛世,還有人提及陛下登基時,承恩公曾助陛下平定各地叛亂……”
承恩公是皇后娘娘的嫡親哥哥。
姜扶光也算知道,今日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
這世上還有什么功勞,能比得上百姓們親眼看到,北朝皇子戴著鐐銬,像狗一樣被人押進(jìn)城。
眼見為真,耳聽為虛。
想來在百姓眼中,承恩公已然成了南朝最厲害的大英雄。
姬如玄一動也不動,直到大輦從他身邊經(jīng)過,他才動了動身體。
背對著華貴的大輦,他白玉一般的臉上,罩上了一層背光的陰霾,是陽光照不到的陰暗,平添了幾分冷戾乖張。
“姜、扶、光,”漂亮的丹鳳眼,眼尾上翹,黑沉沉的眼底滿是陰翳,宛如深不見底的寒潭,幽冷至極。
“還真是巧呢?!彼肿煲恍Γ瑹o聲無息地笑。
她出生時,東君躍扶桑,扶光於東沼。
從此她是云上日,扶桑光。
姜扶光出生時,玄君墮幽冥,扶光入極淵。
從此,他是地上泥,陰間鬼。
“扶光!”突然響起的呼喚,讓姬如玄下意識轉(zhuǎn)身。
空蕩蕩的長街上,有一紅衣少年策馬而來,馬是難得一見的西域大宛馬,通體玄黑,無一絲雜色,頗為神俊。
人是鐘鳴鼎食之家,教養(yǎng)出來的世家公子哥。
當(dāng)真是鮮衣怒馬、意氣風(fēng)發(fā)。
南朝能直呼扶光公主名諱的,也只有與扶光公主青梅竹馬的丞相府嫡公子顧嘉彥。
素手掀開輕紗,漫天潑灑的日光,倏地落在她烏黑豐澤的發(fā)鬢間,她淺淺抬眸,淡淡瞥向了顧嘉彥,彎唇笑。
柔軟的春風(fēng)吹起她鬢邊一縷發(fā)絲,顧嘉彥怔然失神。
八歲那年,他被陛下選做了伴讀,入宮陪皇子讀書。
那時姜扶光才五歲,小小的一團(tuán)玉人,端正地坐在小案上,雪玉可愛的小臉不茍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嚴(yán)肅樣子,特別有趣。
學(xué)堂里都是男生,大家都不怎么同她玩,她也不怎么理人。
他小時候調(diào)皮,像個小潑猴似的,見她總板著一張臉,就喜歡湊到她跟前搞怪。
終于把她逗笑了。
粉雕玉琢的小扶光,睜著大眼睛,抿著丹紅的唇輕笑,粉白的頰邊,有兩個小小的,淺淺的,不仔細(xì)看就會忽略的淺梨渦悄悄浮現(xiàn)了,可愛的要命。
小小的他,感覺心都被擊中了,一臉賴皮地問她:“你怎么偷藏了兩個淺梨渦?”
“姜扶光,你笑一個給我看看嘛?!?p> “再笑一個行不行?”
“笑一個!”
“……”
淺梨渦成了他心中隱藏最深的秘密。
“愣著做什么?”姜扶光放下了紗簾。
顧嘉彥打馬跟在大輦一旁,俊逸的臉上充滿了笑容:“聽說萬君山是道教圣地,乃昔年道圣的修行之地,山上好不好玩?”
“我去萬君山,是為母妃求醫(yī),又不是去玩的?!苯龉庖荒槦o語。
母妃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聽說萬君山的云山道長,是道醫(yī)玉衡子的弟子,精通調(diào)身養(yǎng)命之法,恰好云游歸山,就上了一趟萬君山。
這一來一去,也花了三日。
顧嘉彥訕訕,轉(zhuǎn)開了話題:“你回來得正好,北朝使臣帶質(zhì)子進(jìn)京,陛下要在太極殿,設(shè)宴款待北朝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