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子

　　這一笑，如漫野的春花盛開。

　　明朗的春日，也要相形失色。

　　她對(duì)他最后的記憶，是在亂軍大營。

　　她自殺未遂，被大夫救了性命。失血過多傷勢(shì)頗重的她，慘白著臉躺在臟污散發(fā)著血腥氣的床榻上。

　　身材高大滿臉兇殘的男人站在床榻前，目光淫~邪，得意地笑了幾聲：“早就聽聞青州第一美人，果然生得傾國傾城。真沒想到，我周隋還有這等艷福?！?p>　　“趙夕顏！你給我聽著。趙家一族，都被殺光了，現(xiàn)在活著的只有你。哦，對(duì)了，還有幾個(gè)趙家的姑娘。你們趙家倒是出了不少美人。我已經(jīng)將她們賞給我的將士了。哈哈哈！”

　　“你生得最美，以后就在帳中伺候我。伺候得好了，我讓人將趙氏一族下葬。你敢尋死，我就將他們的尸首剁碎了喂狗！”

　　她胃間翻騰，扭頭吐了出來。胸口的傷勢(shì)迸開了，鮮血迅速染紅了衣襟。

　　周隋臉孔瞬間陰沉，獰笑道：“想死可沒那么容易。來人，去叫大夫過來。要是救不活她，就將大夫砍了?！?p>　　北?？っt(yī)踉蹌著被推進(jìn)了帳篷，為她止血包扎。

　　年過六旬發(fā)須皆白的大夫，顫抖著低聲哀求：“趙六姑娘，活著總比死了強(qiáng)。你好好活著，或許有朝一日，還有報(bào)仇雪恨的機(jī)會(huì)。若是就這么死了，就什么都完了?！?p>　　她閉著眼，淚水自眼角滑落。

　　帳外忽地響起刀劍交擊聲，還有少年撕心裂肺的喊聲：“月牙兒！”

　　“別怕，我來救你了！”

　　是徐靖的聲音。

　　北?？ひ呀?jīng)落入周隋手中。這亂軍大營里，有無數(shù)悍匪出身的亂軍。徐靖只有兩百親兵，來了不過是送死。

　　快走，別管我。

　　她掙扎著起身下榻，不顧胸前傷口再次迸開，沖到了帳篷門口。卻被兇神惡煞的亂軍擋住了。

　　“徐靖，快走！”她淚水奔涌，哭喊出聲。

　　滿臉燦然笑容的華服少年，此時(shí)滿臉憤怒，目中射出怒焰，揮舞著鋒利的長(zhǎng)刀。不顧自己滿身是傷，拼命地向她沖過來。

　　“徐靖，你快走?。　睖I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尖銳的哨聲驟然響起，原本圍著徐靖的亂軍迅速退后。旋即百余個(gè)亂軍持著弓箭出現(xiàn)在帳篷邊。

　　暮色中，亂箭齊發(fā)，紛紛落在奮力沖向她的少年身上。

　　他倒在六尺之外，臨死前猶睜著眼看她，右手竭力向前。

　　她不顧眼前刀光閃動(dòng)，沖了出去，倒在他的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他手指微微一動(dòng)，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記憶中悲憤絕望的少年臉孔，和眼前的燦然笑臉漸漸融合。

　　塵封在心底十年的少年，驟然鮮活。仿佛自她心里走了出來，揚(yáng)著燦爛的笑容站在她面前，親昵地喚著“月牙兒妹妹”。

　　趙夕顏心中酸楚晦澀，更多的卻是慶幸和喜悅。

　　他安然活著。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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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靖興沖沖地上前，正要說話，就見趙夕顏斂衽行了一禮：“見過世子。”

　　月牙兒妹妹行斂衽禮時(shí)纖腰如柳風(fēng)姿綽約，好看極了。

　　不過，他們都這么熟了，見面行禮也太見外了吧！

　　徐靖心里嘀咕著，兩步上前，下意識(shí)地伸手去扶趙夕顏：“月牙兒妹妹快起身?！?p>　　手伸出去，還沒碰觸到趙夕顏的衣袖，半途就被趙元明攔下了：“男女授受不親，世子請(qǐng)自重。”

　　徐靖：“……”

　　爹娘寵著，四個(gè)姐姐慣著，身邊人捧著，徐靖自小就是個(gè)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唯獨(dú)見了趙夫子發(fā)憷。

　　趙夫子從不打板子，也不罵人，就會(huì)板著臉孔說一堆道理，然后罰他抄書。他抄過的紙都保存在書房里，足有幾尺厚。

　　這幾年就更可怕了，夫子不罰他抄書，改罰他自省寫文章了……還不如抄書哪！

　　徐靖迅疾縮回手，沖著夫子討好地一笑：“夫子教訓(xùn)的是，是我唐突冒昧了?！?p>　　然后站直身體，一本正經(jīng)地拱手作揖，還了趙夕顏一禮：“月牙兒妹妹請(qǐng)起。”

　　趙夕顏微微一笑，盈然起身。

　　十年的漫長(zhǎng)時(shí)光，在她身上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在不同的場(chǎng)合不同的人面前，她迅速戴上不同的面具，表露出最合宜的模樣。

　　重生后的慟哭和真情流露，都是在親爹面前。

　　和小竹馬重逢的喜悅，迅疾被壓進(jìn)了心底。

　　她以微笑，不動(dòng)聲色地劃清界限，拉遠(yuǎn)彼此的距離。

　　“世子來找我爹，定是為了課業(yè)?！壁w夕顏輕聲笑道：“我就不打擾世子求教了?！?p>　　徐靖：“……”

　　徐靖傻眼。

　　月牙兒妹妹今天是怎么了？

　　她明明知道，他趁著休沐日登門，是為了來看她。怎么連話也不和他說幾句，就要走了？

　　趙元明眉頭悄然擰了一擰，旋即平復(fù)，對(duì)趙夕顏說道：“這里是你慣用的書房，我和世子去外院書房?！?p>　　趙夕顏笑著應(yīng)一聲。

　　趙元明這才看向徐靖：“世子隨我來吧！”

　　徐靖心里暗暗叫苦，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賴著不走，不情不愿地跟在夫子身后。走到院門口了，還不忘回頭，沖趙夕顏眨眼示意。

　　過兩天我生辰了，別忘了我的生辰禮物。

　　別問趙夕顏是怎么看出來的。

　　他們從五歲起一同在書房里讀書，整整五年。他一挑眉一眨眼，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趙夕顏本能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徐靖頓時(shí)眉開眼笑，差點(diǎn)得意地吹一聲口哨。

　　趙元明頭也沒回地來了一句：“世子請(qǐng)自重?！?p>　　徐靖立刻端肅表情：“夫子教訓(xùn)的是。”

　　站在廊檐下的趙夕顏，目送徐靖的身影遠(yuǎn)去，難以言喻的苦澀，在心底流淌。

　　這一世，她要保護(hù)親人，救趙氏一族。她要報(bào)仇雪恨，斬殺勢(shì)力龐大的仇敵。要在亂世中保護(hù)北?？さ陌傩?。

　　歷經(jīng)前世種種，一顆心早已冰冷荒蕪，她厭惡所有男人的靠近。

　　這一生，她不會(huì)再嫁人。

　　所以，還是早些斬?cái)嗪托炀钢g的牽扯吧！

　　徐靖的生辰是在二月十七，還有兩日。每年這一日，北海王府都會(huì)為世子大設(shè)生辰宴。趙家早已接了帖子。

　　后日，她就再去一回北海王府。送他一份生辰禮，和他就此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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