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伙計，老成！出來！”
老付的鞭子砸在地上，響起的鞭花聲音，對于旁人來說，可能是清晨助眠的雜音兒，但是對于當(dāng)年同吃同住一同出行的老伙計來說，卻仿佛是回到記憶中的號角一般熟悉和響亮。
很快，這個窄窄的門戶就從里面打開，披著夾襖，頭發(fā)有些灰白的一個精干老朽從門后探出身子，見到老付的馬車之后，臉上露出驚喜和驚訝的神色，指見這老倌兒看見老付之后，從門后跳出來，帶著急切和利落，嘴里帶著絲毫不見外的埋怨，“你這老頭子，咋的？閑得發(fā)慌，來我這里逗悶子了？大早上的不睡覺，看來還是年輕時候睡太多了，當(dāng)時就該讓老東家派你多出去幾趟，你就知道早上睡飽的好了！”
老成的鐵手拍在老付的肩膀上，帶著暢快，高聲調(diào)侃道。
他們這些老伙計，自多年前車隊(duì)解散之后，很久沒有見了，老成突然看到故人，心里高興。
老付見到故人，也是同樣心下開懷，但是今天突然知道沈家生死存亡的情形，讓他暢快不起來，面對老伙計的親近，老付只壓低嗓子，鄭重的問出一句話，“老成，你如今，還能跟著東家，走一趟關(guān)東嗎？”
老成聽到這句話，才發(fā)現(xiàn)老付神色鄭重，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這才收斂臉上的笑意。
沈時宜此時掀開馬車簾子，露出她和當(dāng)初的老夫人神似的面孔。
鄭重的老伙計，稚嫩的小東家，老成不用太多言語，就明白了沈家綢緞莊如今的處境。
“你等著，我去駕車！”
沒有多說什么，老成轉(zhuǎn)身回家。
老付和沈時宜就在門外的馬車上，靜靜的等待。
成家的院子并不大，老成進(jìn)去之后，翻箱倒柜的將年輕時候的裝備找出來，很快就驚動了家里人。
“當(dāng)家的，你這是做什么？怎么把這些東西翻出來了？”
老成的老伴兒，自然知道這些東西意味著什么，年輕時，每次老成出去，她都要在家擔(dān)驚受怕三個月，好不容易他們有了些積蓄，在城里落了腳，如今再次翻找起來，難道老成一把年紀(jì)，又要走關(guān)東？
“東家給我那件狗皮褥子，你給我收到哪里去了，趕緊找出來，我去駕車，一會兒，你給我送出來?！?p> 老成神色鄭重，不由分說的囑咐老伴兒一句后，便出門駕車。
屋外，兒子成大有兒媳還有小孫孫，已經(jīng)披著夾襖被驚醒，等在門外。
成大有有些擔(dān)憂，“爹，您這是去做什么？”
“別問太多，我出趟遠(yuǎn)門，回來給你們帶好東西?！?p> 跟早些年一樣哄人的話，成大有瞬間明白，父親要出遠(yuǎn)門。
以前成大有還小，不懂出遠(yuǎn)門意味著什么，只期盼父親每次出遠(yuǎn)門回來，給他帶的糖人兒，如今他也有了老婆孩子，自然知道此時寒冬將至，出遠(yuǎn)門意味著什么，眼見老父親去駕車，成大有知道父親脾氣倔，他勸不住，只能上前拉住馬韁繩，“爹，您別去了，我替您去！”
老成拍掉兒子的手，“我還在，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頂門戶，再說，你出過津門嗎？”
老成拽著韁繩，牽著馬車從角門出去，來到老付身邊，此時他的老伴兒已經(jīng)拿著狗皮褥子等在門口，接過狗皮褥子，老成擺擺手，示意家里人都回去，“回吧，我最多三個月就回來了！”
老付一甩鞭花，沈時宜最后一眼看著依依送別的老成一家，放下簾子，回到馬車?yán)铩?p> 老成也熟練的甩動鞭花，駕著馬車跟在老付身后。
寅時末，依稀能看清路，老付帶著沈時宜，一家一家的找到多年的老伙計。沒有勸說，也沒有猶豫，沈時宜和老付帶走的，就是老成這般二話不說，攜意氣就跟隨而來的老伙計，旁的但凡有一絲猶豫推脫，沈時宜都示意付叔離開，不要糾纏。
就這樣，兩個時辰后，在老付的身后，已經(jīng)跟隨了五輛馬車，五個老伙計，其中有兩個兒子多不放心的，也帶上了自己年輕力壯的兒子。
“吁～”
隨著一聲吆喝，沈家老伙計的車隊(duì)，停在了沈家綢緞莊門前。
此時不過卯時剛過，天蒙蒙亮，東南街這條商業(yè)街上，只有幾個小伙計在開門板。
“東家，你來了！周掌柜昨天就沒有來店里?！毙』镉嬍^，見到沈家馬車，急匆匆從鋪?zhàn)永锱艹鰜?，在馬車前低聲對馬車中的東家說到，“周掌柜早就另有打算，您那天敲打他之后，他就干脆不再來鋪里，聽說，他已經(jīng)跳槽到了常家，當(dāng)了鋪?zhàn)永锏亩乒?！?p> 沈時宜掀開馬車簾子，石頭見不是東家沈兆坤，有些驚訝，“二小姐，東家呢？”
老付此時看著石頭，沉聲道，“掌柜的走了便走了，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這會兒就別說了。石頭，跟咱們一起裝貨！”
石頭不知道，怎么在自己看來天塌了一般的掌柜跳槽這件事，成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他此時在二小姐的帶領(lǐng)下，開始忙碌的裝車，將在后院兒庫房里，積壓的陳年老貨搬出來，裝上馬車。
很快，門口的五輛馬車已經(jīng)裝滿，又有幾個臉熟的老師傅帶著雇傭的車隊(duì)過來。
此時日頭已經(jīng)升高，東南街上，慢慢的有了行人，但是街上的人顧不得自己的事兒，只遠(yuǎn)遠(yuǎn)的圍在沈家綢緞莊的門臉兒前，對著長長的車隊(duì)指指點(diǎn)點(diǎn)。
“哎呦，這陳年老貨，那花色，給我我都不穿。聽說沈家少東家被人忽悠著買了一批陳貨，我還等著沈家低價清庫存撿漏兒呢，原來竟是這種花色，怪不得他家不清貨，這拿出來，誰買??！”
“可不是，我姥姥都不穿這種布料了，這沈家的東家，進(jìn)貨的時候腦袋被門擠了嗎？”
周圍看熱鬧，說風(fēng)涼話的人很多，沈時宜卻都沒有聽到。她此時正那些庫存冊子，對照自己劃出來的庫存，正在指揮眾人裝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