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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汴京開茶鋪

第三十九章 密啟

我在汴京開茶鋪 思?xì)w北鴻 4229 2023-02-21 10:00:00

  當(dāng)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拂照在宣德樓上時,大相國寺前還是一片寂靜,但沿街小販已經(jīng)挑著扁擔(dān)、推著太平車來到了宣德門和大相國寺的兩側(cè),開始了沿街叫賣。

  “炊餅、湯餅、桂花餅,五文錢饒您一勺糖水嘿!”

  雖說此時街上行人還不多,但來上朝的文武大臣大多在此聚集。正是乍暖還寒的季節(jié),大臣們穿著寬大的朝服,乘坐著轎子來到宣德門前。仆役們揣著幾貫銅錢來到早點(diǎn)攤前為各自的老爺買早點(diǎn)。而官員們則少不了彼此問候。

  平日里,宰執(zhí)之一的曾布會走出轎子,兩手揣在寬大的衣袖當(dāng)中散步張望。有沿街的小販見到了他,都會招呼一聲:“曾相公來了!”

  曾布也是點(diǎn)頭微笑,說:“來了來了。”作為朝廷大員,竟然毫無大官的架子,因此也贏得了百姓愛戴,臣僚信任。

  可今日,他卻遲遲沒有走出轎子。

  就在前一日,他給官家上了一道密啟。

  所謂密啟,就是并不公開的奏章,只有他和官家知道。這是曾布為官以來第一次上密啟,因此心中頗有些慚愧,覺得損害了自己清正官員的聲名。

  他身為朝廷的樞密使,本不該管這樣的事,但卻拗不過自己的夫人魏玩,這才不得不硬著頭皮寫下了這道密啟。

  當(dāng)魏夫人得知莫云瀟一家被抄,舉家入獄而大為驚愕。這才有了這番舉動。

  密啟昨天遞上去,今天就該有所回音。他不知道官家是會勃然大怒,還是會不以為然,心里惴惴不安。

  直到轎夫?yàn)樗I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麻油湯餅,才讓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這湯餅是將面片煮熟,再淋上肉沫肉湯而成的面片湯,是東京城最常見的早點(diǎn)之一,也是后世面條的雛形。

  曾布接過湯餅,用筷子一攪,笑著說:“老朽未發(fā)跡時,就常吃湯餅,如今侍奉天子,近得天顏,卻也還是歡喜這民間的食物?!?p>  轎夫笑了一笑,說:“夫人也常言,咱們老爺平易近人,想來是與飲食有關(guān)?!?p>  曾布嘿嘿一笑,便“呼啦啦”地連湯帶面一齊鯨吞入腹?!昂冒?,天冷時,一碗熱湯足以暖身?!彼麜晨斓匾荒ㄗ旖怯蜐n,將碗筷放到了一邊,然后才緩緩走出轎子,伸了個懶腰,向宣德門前走了去。

  進(jìn)了宣德門,迎面便是上朝議政的大慶殿。這是只有兩府重臣才有資格進(jìn)入的大殿。

  站在大殿石階之上一名年約四十的內(nèi)侍宦官見大臣們已陸續(xù)來到,便揚(yáng)著嗓子喊了一聲:“今日官家略感風(fēng)邪,身子乏力,目迷耳塞,暫罷朝議。望諸臣工克己奉公,不負(fù)官家之所托,且自去吧?!?p>  這宦官雖然聲音尖銳,但中氣十足,似乎并不費(fèi)力,就將聲音傳得很遠(yuǎn)。

  他說完之后便又含笑步下石階,對圍攏上來的二府官員們說:“各位老爺、相公,今日官家圣躬不豫,不便上朝議政,讓諸位白跑一趟,實(shí)在歉疚。”說著便兩手抬起,向眾人施了一禮。

  眾官員也是紛紛還禮。其中御史侍郎李清臣上前問道:“官家向來淸健,何以會突然生病呢?”

  “正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被鹿俅鸬溃骸肮偌译m是天子,但在人間,也不能免俗?!?p>  李清臣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說:“既然如此,我等就先告退了。請老公代為傳奏,就說我等均盼官家早日康復(fù)?!?p>  宦官笑答:“是,咱替官家謝過諸位厚意。不過……”他游目一顧,對曾布說:“曾相公,請你留下。”

  “哦?”曾布一愣,心里也不免咯噔了一下。臣僚們都向他側(cè)目而望,但無一人敢上來詢問的。

  這宦官帶著曾布緩步向大內(nèi)走去,路上不發(fā)一言。曾布卻有些不安,便問:“安內(nèi)官,不知官家何以獨(dú)召我?”

  官宦一笑,說:“曾相公這可叫做問道于盲了。咱只是官家隨侍的一名仆從,只知道奉命行事,哪能上問天心?官家就在御花園相候,曾相公自可當(dāng)面詢問?!?p>  “是。”曾布應(yīng)了一聲,便也不說話了。

  他們繞過大慶殿,中書省,直奔大內(nèi)而去。而紫宸殿、垂拱殿、集英殿是大內(nèi)三座并立的宮殿,然而官家也不在此處。

  他們走了多時,穿過這三大殿,又繞過寶慈宮、崇政殿等殿宇,來到了內(nèi)苑門口。

  此時,太陽當(dāng)空,曾布的身上已微微發(fā)汗?;鹿僖苍趦?nèi)苑門口止住了步子。

  官家的貼身內(nèi)侍張迪笑嘻嘻地迎面而來。他和這年長的宦官以及曾布先后見禮,然后才對曾布說:“曾樞密,官家久候了?!?p>  曾布見他語氣和善,緊張的心情也緩解了許多。于是應(yīng)了一聲“喏”,便和他一起步入了內(nèi)苑的御花園。

  春花爛漫,但今年的春天卻格外寒冷,所以不少花骨朵遲遲不開。曾布一眼望去,見四周都是尚未開放的花蕾以及還未長出新芽的枯樹,心里也有幾分奇怪,不知官家為什么要在這兒接見自己。

  年輕的趙佶正在一所涼亭之中。這亭子不大,一張石桌上鋪著文房四寶,官家正提著畫筆凝神苦思。他的四周站在幾位身披藤甲,手扶腰刀的侍衛(wèi),看上去威風(fēng)凜凜。

  “官家,曾樞密到了?!睆埖献呱吓_階,向趙佶鞠躬稟告。曾布也急忙鞠躬行禮,說:“臣樞密副使曾布叩見陛下。”

  趙佶回眸沖二人一笑,說:“此乃內(nèi)苑,不是朝堂,先生不必拘禮?!比缓笥终惺终f:“我在等先生時,閑暇無聊,便作了此畫,還請先生品鑒?!?p>  曾布移步過去,張目一瞧,原來這畫的是高山瀑布,瀑布下怪石嶙峋,邊上坐一撫琴書生。只是書生周圍有些空曠,想來是作者還沒有畫完。

  “確是好畫?!痹假澋溃骸肮偌矣写嘶鄹?,天所賜之。只是似乎尚未作完此畫,臣也不敢枉加議論?!?p>  趙佶似乎也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便也直起腰來,細(xì)細(xì)觀賞著,說:“先生不來勸諫?”

  曾布一呆,問:“有何可諫?”

  “太后和御史們常說,天子應(yīng)以國事為重,不能經(jīng)營此等奇巧之術(shù)?!彼f:“他們還要援引五代時,南唐后主李煜來做例子?!?p>  曾布說:“大臣們所言不錯,若陛下耽于書畫,朝政必定廢弛。然書畫詩詞也可陶冶人的性情??鬃由星揖帯对娙佟?,陛下偶作一畫,也無不可?!?p>  “哈哈哈……”趙佶揚(yáng)天一笑,說道:“曾先生的話讓人茅塞頓開?!辈贿^,他又皺起了眉頭,苦苦沉思著:“只是這畫還未作完,書生身旁是畫怪石還是老松,是溪水還是花草,嘖嘖,怎么畫都似太俗,出不了新意?!?p>  他沉吟片刻,轉(zhuǎn)頭問曾布:“先生可有巧兒法?”

  曾布尷尬地笑了,說:“臣可不精于此道。”

  “聽說魏夫人文采風(fēng)流,這話可真?”趙佶又問。

  “內(nèi)子倒是會做幾首酸詞,只是格調(diào)不高,恐配不上官家的畫。”

  趙佶微微一笑,說:“這倒無妨。這畫先生可以帶回去給夫人瞧瞧,參詳參詳也是好的。若是夫人有了巧思,可命畫工畫上,如若不然嘛,唉,就權(quán)當(dāng)是朕的一時涂鴉,給先生和夫人添一負(fù)累?!?p>  他說完便將畫筆放下,轉(zhuǎn)身踱步而去了。張迪急忙上去將畫小心翼翼地卷了起來,裝進(jìn)了畫筒里。曾布也不好推辭,謝過之后只得信步跟在了皇帝身后。

  趙佶忽然說道:“魏夫人與那茗樓的莫云瀟相交甚厚,這次定是夫人勸先生給朕上的密啟吧?”

  曾布心頭一緊,不禁冷汗涔涔。他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忙說:“官家圣斷,這……確是內(nèi)子的意思?!?p>  “呵呵,你當(dāng)我如何知道?”趙佶頗為得意,笑著說:“我與那莫云瀟雖無相見之緣,卻也有相識之雅。那日在茗樓,尊夫人也在此?!彼f完將步子一頓,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玉墜,轉(zhuǎn)身遞給了曾布,笑著說:“你瞧,這是莫家娘子送我的信物?!?p>  曾布接過玉墜一瞧,一面雕著一朵茶花,另一面刻著一個“莫”字,那定然是莫家女兒的東西了。

  曾布吃了一驚,不禁瞪大了眼睛瞧著趙佶。趙佶倒有些難為情,說:“那天我也是一時興起,參加了茗樓的斗茶大會,不料卻拔得頭籌。呵呵,后來我也想過,若是此女品行端正,容貌尚可,不妨納進(jìn)宮來……”

  “陛下……”張迪打斷了趙佶的話,失聲叫道:“商人之女怎可……”

  趙佶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繼續(xù)說:“可沒想到這么快他們家就出了事?!?p>  曾布沉吟了片刻,問道:“陛下可知她家所犯何罪?”

  “說是他父是西軍逃兵?!壁w佶回答。

  曾布點(diǎn)了點(diǎn)頭,暗自佩服這位少年天子的耳聰目明,徐徐說道:“陛下登基未久,正要給天下臣民做個新的表率。其父雖有罪,但并非十惡不赦的大罪。陛下是否可以遵循慣例,大赦天下?”

  趙佶嘆了口氣,來回踱著步子,說:“寬恕莫家子女尚可,但若要寬恕莫成林……只怕此例一開,將來戍守邊關(guān)的將士都要做逃人了?!?p>  曾布忙說:“天子坐天下,在德而不在險。倘若軍餉供給充足,將士有功則賞,有罪則罰,必不會出現(xiàn)陛下所擔(dān)憂的事情?!?p>  趙佶沖他一笑,又扭頭對張迪說:“且去開封府大牢瞧瞧,莫家人的狀況如何?”

  “是?!睆埖蠎?yīng)了一聲,將手里的畫筒交給另一個小宦官,自己躬身退走了。

  “來來來,曾先生不妨與我在這里走走,當(dāng)作是消遣了?!壁w佶說著便向前走了去。

  曾布跟在他的身后有些惴惴不安,問道:“今日官家托病,難道只是為了此事?”

  “是呀。”趙佶笑道:“不知怎的,我對那個莫云瀟倒甚是好奇?!?p>  曾布沉默不答,是因?yàn)樗恢涝撛鯓踊卮稹?p>  趙佶繼續(xù)說:“‘寧碰開封府,不碰莫云瀟;寧吃十斗醋,不逢莫荷露’。呵呵,想來此女定是剛強(qiáng)。不過我那日所見,卻有幾分羞澀,不知這是何故?”

  曾布答道:“畢竟是女兒家,總會怕羞?!?p>  趙佶的笑容一斂,似乎有些失望,便說:“我倒希望她是個至誠至性的人。就像米芾那樣,一生放浪不羈,即使見了我也是一樣。這樣的人才叫你喜歡?!?p>  曾布依舊不答,同樣是不知該怎樣回答,只能陪著皇帝散步。

  過不多時,張迪氣喘吁吁地回來了?!肮偌摇偌摇睆埖弦宦沸∨埽^來說:“那個莫成林……死了?!?p>  “死了?”趙佶和曾布同是一驚。

  “怎么死的?”趙佶忙問。

  張迪答道:“聽說在獄中忽然死了,想來是熬刑不過?!?p>  趙佶皺眉沉思,說:“西軍將士豈能如此羸弱?”

  “莫非官家疑心他是畏罪自殺?”曾布問道。

  趙佶恍若失神,問張迪:“仵作驗(yàn)尸了嗎?可有外傷?”

  “沒有?!睆埖洗?。

  “可有毒跡?”趙佶再問。

  張迪仍然說:“沒有。”

  曾布略一思考,說:“如此,盛府尹和仇虞候免不了一頓申斥?!?p>  趙佶若有所思似的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大膽猜度,莫成林定是想了個不落人口實(shí)的自盡法子,好讓一家老小脫罪?!?p>  “這……”曾布有點(diǎn)緊張,便問:“若果真如此,官家又如何處置?”

  趙佶無奈一笑,說:“沒有證據(jù),還能如何處置?只能依他。”

  曾布心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半晌才說:“官家真是寬仁之主?!?p>  趙佶微微一笑,又有些憂慮地說:“只不知莫家驟失主君,這一家子女眷,又該如何過活?”

  曾布想了一想,答道:“內(nèi)子定會接濟(jì)?!?p>  趙佶點(diǎn)點(diǎn)頭,對他說:“替我好好照顧莫云瀟,或許有一日我還要去看她?!?p>  張迪一驚,插話道:“難道官家真要納她進(jìn)宮?”

  趙佶含笑問道:“有何不可?”

  “哎呀!”張迪將兩手一甩,焦躁地踱了兩步,說:“商人之女,哪能進(jìn)得了宮門?再說她父是罪犯,若納進(jìn)宮來,可怎么向天下臣民交代?”

  趙佶呵呵一笑,用扇子指著他說:“腐儒之見,不值一駁。范文正公就有‘商人何其罪,君子恥為鄰’的話,時隔百年,言猶在耳。至于她父親嘛,人死罪消,如何能將死去的人的罪責(zé)強(qiáng)加于活人頭上。如此說來,天下人犯罪都要株連子孫,地藏王菩薩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之語只怕就成了空談。”

  趙佶說完,便和曾布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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