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章 難捱
“生老病死苦,我體會過了生苦、病苦。怨憎會、求不得…呵…”眼中怨念聚起,接道:“我都體會過了,確實叫人覺得磋磨不堪。所以,我又何必顧著別人感受呢…”
宋言眼中微顫,聽他如此碎念,萬念俱灰一般想要成魔。心中一時想起從前的紀(jì)云。從那般純善真誠的紀(jì)云,到如今一心赴魔的浮云。他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變成如此。
“紀(jì)云,你到底怎么了…從前你不是這樣的…”
浮云眼神落在宋言臉上,看了許久,沒有出聲。
宋言忽又想起上次在他莊上的一番交談。他說紀(jì)家滿門死盡,就活了他一個。此時見他這般了無生念之態(tài),心口一疼,似乎能夠與他感同身受,眼中浮起了一層水霧,又道:“你家中…究竟是何境況,是何逮人所為,紀(jì)云,你別再執(zhí)迷不悟,我答應(yīng)你,回臨安之后,我必定托父親到御前請旨,為你家人翻案復(fù)仇?!?p> 浮云聽他說完,眼睫顫了一顫,眸中暗紅翻涌,忽的笑了一聲。笑的肆意又無奈,好一會才盯著宋言的臉緩緩道:“我那時候跟你說什么?我說你不會想知道兇手是誰。因為,滅我紀(jì)家滿門的人,是我自己啊…”
“什么…”
這話無異于是一石入水,激起千層浪涌。
宋言瞪大了眼,不可思議的呢喃出口:“為什么…”
“為什么?”浮云收起了笑意,許是站的有些累了,慢慢屈膝坐在了屋脊當(dāng)中。才又不緊不慢開口道:“離奇得很吶,因為我父親南下尋貨遇上了個貍妖,那東西附在了我父親身上,叫他染了妖毒。知道染了妖毒人會怎么樣么?”
宋言搖頭看向江瀲。江瀲心中已是明了,低聲沉沉道:“會貪吃人心?!?p> 眾人心神具是一陣窒息。
“不錯,我父親初時還只是常染風(fēng)寒,十天里有七天冷的要命,暑伏天里也得點上火盆才行。請了無數(shù)郎中名醫(yī),無濟于事,直到…他把一個年邁郎中的心刨出來吃了?!?p> “我那日看著那滿地的血肉,嚇得差點暈過去啊?!?p> “但誰又能想到呢,妖毒傳遍了我的母親、兄姐、當(dāng)然,還有我。不過短短五日,紀(jì)府死了十幾個婢女,都是叫刨了心臟。我有時聞見那股子血腥味,竟然覺得有些心動??墒俏沂侨税。以趺茨艹匀四??那心臟那么惡心,我甚至…看見自己的小妹,都險些下手。于是我就用刀子扎自己,確實管些用,每次忍受不住就挨上一刀??墒恰銈冋f,這哪里是長久之計呢?”
他忽然哼笑了兩聲,眼角沾上了點濕意。
“我看著我的父母親人像畜生一般…我就想著,我那把短刀刺自己,不如替他們解脫了。你知道手刃自己至親是何種感受嗎?看著他們消停了,我…又痛快,又難捱啊…”
說到這,他面上漸漸勾起個邪肆至極的笑意。
“后來,我將我那唯一沒染上妖毒的小妹托付給那位德高望重的主事,一并獻上的還有紀(jì)家所有錢財貨物。呵,我預(yù)自裁之際,聽見了滿街的喧囂,原來,滿城的百姓,一人填了一把柴,把紀(jì)甯當(dāng)妖怪活活燒死了,紀(jì)家奴仆百人,也被一把火活活燒死了?!?p> 宋言呼吸一滯,眼中濕潤起來,卻不知還能說些什么,只輕聲道:“紀(jì)云…這不怪你…”
浮云卻低頭看她,認(rèn)真的問道:“宋言你說,上奏皇帝有什么用?”
宋言有些哽咽,“沒用,我知道了,是你受苦了,我明白了你心中的難受??赡銥槭裁从忠闪四兀控M不也成了跟那些妖物一樣?”
“因為那些人還活著,所以我不甘心死啊…我如何甘心紀(jì)家如此輕易付之一炬呢。我不入魔,妖毒就要把我變成個非人非妖的丑陋東西,為了活下來,報仇雪恨,我只能入魔,我既入了魔,就要做那最邪毒的魔,貍妖也好,那些惡人也好,見到了,我伸伸手就能捏死,不好嗎?”
宋言與他認(rèn)真的點了點頭,“你要報仇對嗎?但是你聽我說,貍妖或者是其他的妖物,如此作惡的妖物,江瀲與許多仙門會把他們都斬殺!我也同他一起為你報仇,你入了魔沒關(guān)系,只要你能活下來,能舒服一些,但是紀(jì)云,不要做錯事。還有碧云山。天羽道人說,碧云山將攪亂天下,你為什么要與他們勾結(jié)一起。你停手好不好?”
“我與碧云山是合作的關(guān)系,是他們幫我入了魔,也許諾給了我很多東西。我給自己將來謀一條好出路罷了。怎么能停手呢?”
宋言看著他那副邪肆的樣子,察覺似乎誰都不能在撼動他的決定。
看了四周孩童一眼,嗓音顫抖又道:“可你將這些孩子帶到這里是做什么,他們做錯了什么,將他們放了好嗎?”
浮云笑著看她,“放不了…他們什么都沒做錯,只不過跟我一樣,倒霉罷了。我?guī)麄儊恚且@水里的那把驅(qū)邪劍。神仙癲迷成邪,幾百年才出那么一個邪魔,是為六界之中最難對付的一種,無望山關(guān)押了多少邪魔?這把驅(qū)邪劍鎮(zhèn)在無望山千年,是為鎮(zhèn)殺邪魔之利器,早就不知煉化了多少邪魔魂魄。聽聞是云氏一組掌管…”
目光轉(zhuǎn)向云唳,嗤道:“我去尋過,你還剩下的幾個兄弟口徑一致,都說在你這。叫我好找,不過,籌集這些孩童也要些時間,不太礙事?!?p> 云唳頓時面色蒼白如紙,聽他說完,只覺渾身冰冷。齊三將他手握緊,才傳去了一股熱氣,叫他心穩(wěn)住一些。
宋言心中愈發(fā)不安,去扯江瀲袖子,“為什么要籌集這些孩子?”
江瀲嘴角禽著霜雪一般。沉沉道:“孩童的生魂精純,能將趨魂劍喂飽,誰喂飽了他,誰就是他的主子?!?p> “那豈不是…要這些孩子的命?!?p> “嗯?!?p> 宋言不可思議看向浮云,立即到:“紀(jì)云,你…”
浮云卻起了身,將她打斷,“我早說過日后會慢慢都告訴你,現(xiàn)在好了,該說的都說完了,也該辦正事了。你等著我,我?guī)慊丶?,在將你父親接回?!睕]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腕間輕轉(zhuǎn),那沉寂了的傀儡再次開始動作。衣袖揮動間,手中幾粒黑珠浮現(xiàn)。攜著戾氣擲向江瀲。
黑珠破空,瞬時碎裂開來,散成一團黑霧,霧中蕭殺之聲響起,幾個渾身黑甲的魔將自霧中出現(xiàn),舉著長刀揮向江瀲。其余黑霧也化作了密密麻麻一片紅眼黑鴉撲向眾人。
黑鴉遮天蔽日,天地之間頓時不見顏色,陷入一片昏暗。
江瀲眉心緊蹙,立時抬劍擋住幾個黑魔的一記重創(chuàng)。
緊接著一聲呼嘯傳來,一只黑鷹從天而降,落地之時瞬間化作一個黑衣少年,少年站定,看向黑魔與江瀲,發(fā)覺那幾個黑魔雖將他四下圍住,卻打的吃力,一點便宜沾不上。
與竹屋頂上的浮云對視一瞬,自腰后摸出一條長鞭,凌空一抖,劃破蒼空的一聲鞭響炸在眾人耳邊,隨即,那鞭子就卷向了江瀲。
宋言瞧清那少年,頓時想起與宋瀲墜崖之時,就是被他困在崖下一夜不敢出聲,此時見他身手迅捷,一條長鞭似鮮活的游蛇,劈卷勾纏,很是磨人。
硯川這時祭出青鏈將面前幾個傀儡團團困住,飛身鉆進江瀲重圍到了他身側(cè)幫他脫身。
見岸上幾人均被絆住手腳。浮云即刻抬手,袖中幾絲銀光閃過,那些孩童齊齊飄到半空之中,本是面容呆滯,這時卻立刻變成了滿面痛苦。像是渾身被雷擊中一般抽搐。
“別…”
宋言眼睜睜看著那些孩子林立在半空愈發(fā)痛苦,不僅不在呆滯,似乎都恢復(fù)了神智,此時疼痛和害怕一并襲來,幾百個孩子高高低低的在半空哭喊起來。
天地間昏暗不明,除了刀劍鏗鏘之聲,就是漫天不休的痛苦呻吟。
此時那竹屋也開始隱隱震顫,竹屋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安耐不住,要破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