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七年,隆冬。
寒風凜凜大雪紛飛,迷了行路人眼睛,行徑艱難,大雪封了前路,歸朝行軍不得不擇地駐營。
營帳內(nèi)
燭火明明,矮塌上倚著個人,玄色大氅半蓋在男人身上。明明的燭火幽幽燃起,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
“嗷嗚~嗷嗚~~”
凄厲的狼嚎在寂靜寒冷的雪夜格外刺耳孤寂,興許是聽到些聲響,臥榻上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修長的手指按在玄色大氅上,支撐著立起身子靠在塌上,神色淡漠,開口向帳外喚到:
“秦牧,出了何事?”
賬外守營的人聽見賬內(nèi)聲響,便撩賬入內(nèi),抱拳開口,請罪道:
“將軍恕罪,伙賬里闖入一女子帶著匹灰狼來偷肉食,被守軍發(fā)覺,怕驚動將軍請了秦副使前去,秦副使此刻怕是正處理此人,此人驚擾將軍,罪該萬死!”
話音剛落,微微抬眸看向榻上的人,榻上的人面容有些冷,擰著眉,片刻,男人雙手撐著榻,站起身,拿起榻上的大氅,披在身上,徐徐開口道:
“引路吧?!?p> ??將軍營?賬外,翻飛的雪彌了天際,落得紛紛揚揚。
士卒撐著傘,撩起軍賬為男人遮雪,所幸這地離軍賬不遠,走了片刻便到了伙賬,離得越近動靜便愈發(fā)清晰,便見秦副使執(zhí)著鞭子與匹灰狼僵持,雪地里還躺著個姑娘,灰狼立在她前面戒備的看著眼前的人。
秦牧抬眼見了男人便立即上前拱手請罪道:
“驚擾將軍,末將萬死!”
男人微微抬手,秦牧便止聲退步讓了位置,火光被風拉扯的搖曳,幾欲熄滅,一人一狼立在雪里無聲對峙,許是被鞭子所傷的厲害。
那姑娘微微撐著身子望著眼前的人,一身玄色常服,面色冷峻,冷清矜貴,男人越過視線,對上姑娘的眼睛,臟污的臉上讓人看不清面容,只是一雙明澈的眼睛,迎著火光,飛雪的地里,那人身上落了層薄雪被凍的瑟瑟發(fā)抖,灰色的舊襖上斑駁了幾道鞭痕泛著血色。
活脫一個小乞丐的模樣!
??“罷了,不過是尋了些吃食,到此為止吧。”魏徵瞇了瞇眼出聲道。
??“是,將軍?!鼻啬潦樟吮拮樱撕笠徊浇舆^傘遮在男人頭上。
??魏徵微微抿唇,正轉身離開時,灰狼撲上去死死咬住男人的大氅,向后拼命拖著,男人轉頭,便見那人已經(jīng)倒在雪地。
這狼怕是想護主,倒是忠誠。
秦牧見狀又取出長鞭,幾欲揚鞭。
??“秦牧,去尋位醫(yī)官過來,將她帶到我的賬里安置?!?p> ???“是……”秦牧不解,撓了撓頭,還是收了鞭,將傘交給旁邊的人,拱手便退了下去,去請醫(yī)官。
??將軍賬內(nèi)
醫(yī)官為榻上的姑娘摸了脈,開了些止血補氣的方子,配了藥一并交給一旁的秦牧,二人便齊齊拱手退下。
??塌上的姑娘緩緩睜開了眼,撐著半邊身子,望向案前的男人,火光映著,清俊的眉眼,神色淡漠,黝黑的眸子一直盯著在他腳邊打滾阿木。
一點也不像狼!柳棉有些郁悶
男人手上拿著黑色瓦瓶給阿元上藥。
這笨狼!竟也不抗拒!!
許是注意到塌上動靜,男人抬眼向塌邊望去,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眼睛,片刻便又收回視線,看著腿邊的討好打滾笨狼,開口道問:
“你是何人?家住何處?偷潛軍中,可知依軍令處罰,此刻你早沒了性命?!?p> ????“我叫柳綿,那伙房內(nèi)的雪兔是我和阿元狩下的,卻被大人手下拿走,今日還未進食,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p> 榻上的姑娘的手緊攥著手下棉被,低著頭,顫聲開口。
?????“阿元?”
男人不禁呢喃,似是沒有聽到后話,停了手中動作。
腳邊的灰狼立了立耳朵,一咕嚕躍起,跑到柳綿塌前舔舐著她的手,蹭了蹭她的臉。乖巧的倒是不像剛剛兇殘模樣。身上的毛貌似也有些駁雜,倒是有些……不同!
柳棉摸著毛絨絨的耳朵,低著頭,沒了聲響。
“魏徵---我聽說你撿了個狼崽子?”
二人應聲,轉頭向掀起的帳幕望去。
便見一人一身鴉青色金線鑲邊刺繡長袍,青玉緞帶,上冠精致鏤空花紋金冠,面白似玉,墨眉似劍,面帶笑容,貴氣逼人。
眼尾微挑,唇邊帶著笑。
這人便是當今明帝四子---齊景。
齊景撩帳入內(nèi),一眼便看見坐立在榻邊的阿元,和靠在榻上的柳棉,一人一狼緊緊盯著這人,眼里盡是戒備。
齊景卻絲毫不懼,轉頭看著魏徵,幽幽開口打趣道:
“魏徵啊,你這哪里是撿了個狼崽子,這明明是個女嬌娘!”
說罷,走到魏徵案前,坐在案上,微微扭頭一臉戲謔的看著案前的魏徵,絲毫沒有發(fā)覺臉色黑沉的男人。
“齊景……你很閑?”
魏徵抬眼,看向自己案前這人。
戳中痛點的齊景:“......”
“哎,我告訴你啊魏徵,我們此行已近上京,你便是如此和自己的兄長講話?等到進了上京,我便告訴姨母,你此次行軍…………唔唔……”
魏徵伸手,拿起桌邊瓷盤中的糠餅塞進齊景那張不絕不休的嘴里,開口道:
“如何?置了七日的糠餅想必十分對長兄胃口?”
魏徵站起身拍了拍拿糠餅的手,又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行至帳前,吩咐賬外的人端些米粥,尋些肉干過來。
轉身走到輿盆前,打了些熱水,尋了塊帕子,浸潤片刻撈起來擰干,遞給了倚在矮塌上的柳棉。
望著遞到自己面前的濕帕,柳棉抬頭,眼睛一眨不眨楞楞的看著面前的魏徵。
這才細細瞧清了他的樣子,冷俊的青年公子,面容有些冷,身姿清瘦挺拔,著一身玄色長袍,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顏色紅潤,英挺的眉毛,面容潤白,一襲烏發(fā)被銀冠束起。
到是更像是世家子弟。
回了神的柳棉,接過了帕子,囫圇在自己臉上擦了擦,冬夜的冷風簌簌,凍傷了姑娘的臉,手上凍的皸裂,細細密密的傷布在那雙手上,雙頰有些泛紅。
“多……多……多謝…………”
“不必多禮…………”
魏徵收回手,轉身看見一臉怨氣的齊景。
齊景憤憤咬著糠餅,一邊看著榻前臥著的阿木,一邊詢問又重新坐回案前的魏徵。
一臉幽怨,緩緩開口道:
“你打算如何安置這姑娘?”
“………………”
“你可是要帶她回上京去?母妃不日前修書可告訴我,姨母近些日子可是到處結交上京城內(nèi)各個府中有適齡貴女的夫人小姐,此番回京必是場腥風血雨,阿兄著實為你憂心??!”
“…………”
魏徵有些無奈,瞌了眼,正要發(fā)作。
“我…………”
魏徵剛開口卻被一道女聲打斷。
“不,不會帶與將軍麻煩,等明日晨明,我們自會離開?!?p> 柳棉下了塌,跪在塌前,卻不知如何行禮,只看著近處兩人。
“哎!姑娘不必如此,這雪怕是不停,且先暫留下,讓魏徵照顧你,左右是他自己下屬不知輕重傷了姑娘?!?p> “是吧!魏徵?”
齊景有些幸災樂禍,撞了撞邊上的人,挑眉輕笑。
“…………”
“齊景”
魏徵按了按眉心,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拿起案邊的書信,遞給了齊景,齊景嘴邊的笑意頃刻不見,皺著眉看著手中的信。
帳外來人送進些吃食,帳外風雪飛翻,齊景捏了信疾步走出了營帳。
帳外雪,下的更急了些。
剛出瓦罐的肉粥,熱意穿透瓷碗,端在手心里,有些發(fā)燙,柳綿握著湯匙捧著瓷碗,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著粥,吃的快,也不怕熱粥傷了脾胃,燙的狠了,便吐出發(fā)紅的舌頭,吃了勁兒的用手扇了扇,囫圇的吞咽著肉粥。
一人一狼許是餓了太久,吃相也如出一轍!
方才進來復命秦牧:“……”
“將軍,這人分明是心術不正的江湖騙子,誰人知曉她是不是別有目的?將軍可莫要被這女子所騙。”
“…………”
魏徵抬頭看著“一臉正氣”的秦牧。還未作聲。
柳綿聽著秦牧這話,冒出來一陣火氣,立刻停了手中舀粥的動作,重重地將瓷碗放在案上,掀開蓋在腿上起棉被,捂著被秦牧所鞭打的傷口,光腳下了地,疾步到秦牧面前。
光腳踩在榻前,眉眼一橫,憤憤開口道,
“分明就是你,哪個官府衙門,出了你這樣的,不分輕重出手傷人的?”
柳綿側頭向阿元瞧了一眼,阿元弓起身子,眼里散著幽幽的綠光,一副要打斗的模樣。
秦牧盯上視線,背后有些發(fā)涼。
“簡直無行無德,若非將軍救你,按照軍法處置,此刻尸骨早已涼透,竟還敢辯駁,將軍!這…………”
秦牧后背有些發(fā)涼,聲音微微發(fā)顫。
為什么將軍還不替他講話?。。?p> “好了,她是四皇子留下的。去把飯食送出去。”魏徵出聲打斷,垂著眸,翻著近些時日上京遞來的折子。盯著折子也未曾抬眼。
“是,將軍……”
秦牧憤然瞪了一眼柳綿轉身向塌前走去。正要拿起碗,一只發(fā)紅的手已經(jīng)先一步拿起。
是柳綿!
這又是什么把戲?
只見這人眼角發(fā)紅,淚珠漣漣。試探開口,語氣懦懦,全然沒了剛剛的盛氣凌人。
“秦副使,先前是我的錯,副使講的不錯,我確是無父無母,確實無行無德,不知溫飽衣暖,幸得將軍仁慈,留下一命,方才多有得罪,請副使恕罪?!?p> 柳綿說著聲音有些發(fā)顫,眼里罩著層水光,將碗遞給秦牧。低垂著頭,可憐的不像話。一改剛剛那個尖牙利嘴的樣子,倒是讓秦牧摸不著頭腦。
“這…………”
秦牧這會也是楞了半天,看著面前這個單薄可憐的姑娘,有些愧疚,
“自是我對不住姑娘,姑娘可莫要將這些糟話入了心?!?p> 雙手伸過去準備接下柳棉手中的瓷碗。
“咚……”
那只發(fā)紅的手先一刻松了碗,可憐的瓷碗落在案上,在案上打了個轉,發(fā)出嗡嗡的聲音。
“你…………你……哼!”
秦牧抬頭對上那雙笑意盈盈的雙眼,有些氣急敗壞,只得彎腰拾起碗來,向將軍抱拳退離營帳。行至賬前又險些被壓繩子的石頭絆倒,又像泄憤似得在石頭上踩了兩腳,實在是氣的不輕。
“玩夠了?”
魏徵聽著動靜,抬眼冷冷看了一眼柳綿。
柳綿訕訕,絞著手,回到榻前摸了摸阿木渾圓的腦袋,收回腳,蓋好被子,看向案前的魏徵。許是發(fā)覺到榻上的人。魏徵轉頭看向柳綿,嚇的姑娘閉了眼,只剩下長睫微微發(fā)顫。
“噼啪。”
火堆里的空木燃的猛了些,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響。
過了許久
魏徵起身,走到榻前看著睡的迷糊的姑娘,許是燭火有些恍眼,柳綿換了面,翻了身絲毫沒有察覺到脖頸有東西滑落,脖子上系著段麻繩上面墜下一枚圓珠。珠子顏色駁雜,黑黃的外表下泛著艷紅,魏徵傾身捻起那枚掛著長麻繩的珠子,拿起案上的帕子微微擦拭,無果,便用小刀細細剮蹭,瞳孔猛然一縮。
這圓珠,其色緋紅,其姿渾圓,映著燭火發(fā)出靡靡幽光,同襁褓子的血滴子艷紅靡麗。
赤瓊珠?。?!
為何會在她身上?
瓊珠又慢慢浮色,回到原來模樣。
魏徵捻著珠子,俯身看著熟睡的柳綿,眉頭緊蹙,黑沉的眸中泛起片刻波瀾。
直起身,盯著那張臉,片刻轉身向賬外走去。
帳外翻飛的雪打在帳上,呼呼聲擦著帳子,這雪怕是不會停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