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驍說罷就要起身。
季遙原本還以為他怎么著都得跟她客氣上兩句,沒成想付驍竟然答應(yīng)的這么干脆利落。
以至于她的驚訝甚至都寫在了臉上。
“額……你這般說走就走,也不用叫上你們家莫迭?”季遙好心提醒道,“好歹他也代替你看管了我這么久,竟然在這種時候如此不夠意思?!?p> 付驍腳下一頓,扭頭沖她笑道:“還不是給你省錢嗎?”
季遙一陣無語,自己在付驍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怎么著就趁這點兒錢???
“哦對了,莫迭他已經(jīng)出城了?!备厄敽笾笥X地補了一句。
季遙很是詫異。
這二人的行動計劃從來也都不知會她一聲,因此付驍這話不免令她有些發(fā)懵。
怎么好端端的,莫迭就被遣走了?
“不是,你們怎么回事?當(dāng)真是換休倒班啊,一個回來另一個就走?”
季遙皺著眉,一個勁兒地抱怨。
“三人行,必有一人跑路?行行行,就你們身負重任,這事兒那事兒可老多了,說走就走。那下一次,是不是可以輪到我回去了,誰家還沒個急事兒?。俊?p> “好端端的怎么說到那兒去了……”
付驍一聽季遙要回去,急忙解釋道:“我讓他回山莊送些東西,到時候總要再匯合的?!?p> 季遙瞪了他一眼。
看來就地散伙自此跑路的希望渺茫,她暗暗嘆了口氣,自己接這活注定小半年不能著家的,藏著的錢可千萬別被耗子掏了。
季遙前一刻還在惦記著自己的私房錢,下一刻便轉(zhuǎn)念一想,只覺得完蛋——這之后便是她與付驍二人同路,也不知會陷入怎樣尷尬的境地。
她可得千萬把持住了,不能露了怯。
經(jīng)過這么一打岔,季遙差點忘了找回來的正事。
正要給付驍說道說道別再給她亂花錢的事,就被拽了起來。
付驍催命一般敦促道:“快點的,我都快餓過了,有什么事我們邊吃邊說?!?p> 那著急的模樣,與餓了三四天的狼一般沒什么區(qū)別。
季遙沒法兒,只能這么半推半拽地被帶出了客棧大門。
仔細算來,應(yīng)該是繼他們那日外出拜會了黃奇之后,季遙第一次邁出這道門檻……
她腳踩在青石鋪著的街道上,站在明媚的陽光下瞇著眼睛,適應(yīng)著滿目亮堂堂的花花綠綠,然后便呆在街上,不知該往何處去。
雖說剛剛是她夸下??冢f要請付驍吃飯,可到了這時候,她也確實摸不清方向。
季遙只覺得自己弱小又無助。
付驍看出了她的茫然,伸出手來,拇指食指一掐,拎起季遙的袖口抬腿就走,算是主動引路。
人家好心解圍,季遙也不是個傻的。
一路上也沒特意甩開他,就那么跟著付驍,在路口那么一拐,就到了鬧市。
他們路過了好些個裝修得豪華氣派的大酒樓。
里面觥籌交錯的,就餐的客人們那體型,那做派,單是瞧著,都透著四個字“富貴油膩”。
季遙還當(dāng)付驍準(zhǔn)備宰她一筆,不免覺得肉疼。
但見付驍路過此地依舊腳步不停,壓根不往那里瞧,季遙也是猜不透他究竟要去哪里。
付驍帶著季遙七拐八拐,鉆進了一條背街的小巷,來到一家蠅頭小店門前站定,這才撒開季遙的袖子。
此刻季遙早就暈了頭。
虧得身邊還有付驍,若是現(xiàn)在讓她一個人走回去,估計摸到天黑都不一定能找著路。
她四下瞧了瞧,這巷子與方才穿來穿去的那些并沒什么不同。
竟有店家這么想不開,把鋪子開在了這里?
季遙暗暗把氣喘勻了些,才顧得上觀察這家小店。
鋪面并不大,也就是隨隨便便在一堵圍墻中劈了個小門出來,甚至連招牌都沒有。
只是放眼望去,他們家的小方桌和板凳,順著巷子延伸的方向擺了老長一溜。
季遙湊近瞧了瞧,然后直皺眉頭。
也不知這些桌凳經(jīng)歷了多少年頭,有多少個人坐在上面吃喝,那木頭的表面都被盤出了包漿來,油光锃亮的。
她抬頭看了看天。
現(xiàn)在這個時間估摸著早已是過了飯點兒,正是午睡的好時間,所以季遙也并沒有瞧出來他們家有多么的門庭若市。
唯獨那摞起來沒來得及刷洗的碗,一個疊著一個,擺在路當(dāng)間,堆得老高,昭示著這家的不凡。
季遙吸了吸鼻子。
試圖聞出什么香氣兒來,也不知是打了烊還是收了攤,并沒有生爐起灶的味道。
季遙又咂了咂嘴,悄聲問付驍:“你確定,要吃這家?”
付驍很是認真地點頭。
他倒是不挑。
季遙想了想剛才路過的臨街館子,且不說是否好吃,那也好歹鋪面干凈,瞧著敞亮。
對比了一下這家小店,又噎了付驍一句:“好家伙,我這好不容易說請你吃頓飯,竟就挑了這么個地方,當(dāng)真是給我省錢。”
季遙想著四下無人,言談中多少有些瞧不上的意思。
說話聲音也沒怎么刻意控制,一字一句在這空蕩的小巷之中格外響亮。
她說這話的時候正巧又趕上了那家小店的伙計出來,他把桌子抬起兩個角,哐啷啷在地上拖著,把她的話音蓋住了一半。
那人聽沒聽著不知道,不過并也不影響他手上的活兒。
季遙心虛,急忙捂住了嘴,默默看著那小伙計收拾著桌椅碗筷。
付驍這才默默用胳膊肘碰了碰季遙,示意她別什么話都往外撂。
季遙瞥了他一眼,把嘴抿得死死的。
她也壓根不用付驍提醒,自打見了有人出來,她那股子囂張的氣勢,可就矮了半截——剛剛那話,越往后聲音越輕,也就付驍站的近外加耳朵好使能夠聽明白。
小伙計把地上那一摞子碗全都推到了一個竹筐里,有些費力地拎了起來,轉(zhuǎn)身快步進了內(nèi)堂,愣是把付驍季遙二人晾在了外面。
季遙只當(dāng)自己說錯了話,被小伙計聽見了,所以才把他們倆當(dāng)透明人對待,正欲問付驍怎么辦的時候,就又看見那小伙計再次走了出來。
他臉上也沒有什么不高興的神色,甚至還拿了塊抹布,擦了擦靠近他們的桌子,嘴里唔嗷不清地說著什么,打著手勢讓季遙他們二人坐下。
季遙原本還有些遲疑,但見付驍撩了褂子便坐,絲毫不介意,只得坐在他的對面。
那個伙計把抹布的一半揣在腰間的圍裙兜里,哈著腰,沖著他們倆憨憨地笑了。
指了付驍又指了季遙,伸出一根指頭,比了個二出來,然后喉嚨里發(fā)出了類似于“啊吧”的渾濁聲音。
季遙心道,敢情這個伙計并不會說話啊……突然就有些抱歉,哪里是他不理會他們二人,而是他壓根沒法招呼。
付驍點了點頭,那人就樂呵地下去了。
這就點好要吃什么?
季遙還從未經(jīng)歷過這等事,哪次出去點菜不得糾結(jié)老半天。
她也壓根想不明白,這地方簡陋的連個菜牌都沒有,甚至唯一的跑堂的都不能稱為跑堂。
他們家究竟賣的是什么?
一個啞巴和一個正常人旁的交流都沒有,就那么靠這么來回比劃了個數(shù)字,竟然這么簡單粗暴地定下了?
難不成,用的是什么邪門的精神溝通?
季遙疑惑地眨巴著眼睛,試圖讓付驍解釋說明一番。
付驍卻只是讓她稍安勿躁。
沒等多久,那個伙計就端著碗出來了,兩只碗上各扣著個烙得焦黃的餅子。
那個伙計彎下腰,把兩只碗放在桌上便走了,也不做什么說明。
哦,當(dāng)然他也不可能說明什么。
季遙好奇地瞧著。
但凡能夠成為美食的,都講求個色香味俱全,眼前的這份也不能例外。
縈繞在她鼻尖的氣味倒是挺勾人,不腥不臭,甚至那塊餅子經(jīng)過了爐火的加工,散發(fā)著特有焦香味道,讓她饞蟲大動。
可這下面的碗里裝著的是什么,季遙也著實猜不透。
付驍從筷子筒抽了兩雙筷子,拿了塊手帕擦了擦才遞給季遙。
她順手接了,還笑話兩句:“這種地方來都來著了,沒必要瞎講究吧。”
雖然季遙在一開始對這家沒什么存在感的小店懷揣著疑惑,但綜合了各方因素,現(xiàn)在倒是不介意自降檔次,蜷著腿,窩著身子坐在這矮桌矮凳上。
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這種地方明擺著就是累了不少口碑的好店,味道自然有保障。
終究是餓意戰(zhàn)勝了面子,還沒等付驍動筷,季遙就已經(jīng)把那塊充當(dāng)了蓋子角色的餅?zāi)昧似饋怼?p> 就見碗里白生生一碗湯,上面浮著零星幾粒蔥花,晃晃悠悠地蕩著油花。
這湯里明顯藏著什么,可單是靠看,也瞧不大出來。
季遙只當(dāng)這是一碗魚湯。
她翕動著鼻翼,左右聞不見任何腥氣,突然來了探索的興趣,小心用筷子把啦了一下。
還沒攪和兩下,她就抬起可筷子。
就見上面掛了兩片剔透的火腿片,紅白相間,肥瘦分明。另外,還有幾絲不明的玩意兒,細細長長,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但那絲兒切得確實仔細,少不得令人挑大拇指稱贊刀工卓絕。
“這又是什么???”
季遙原先還在荊城混的時候,家里條件好,各類的廚子養(yǎng)了不少。
那些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草窠里蹦的稀罕食材,也都能嘗到。
她打小啊,對各大菜系也算是吃過見過,卻偏偏從沒見過這樣特別的吃食。
季遙好奇得厲害,低聲詢問付驍。
付驍從他的碗里挑起一筷子,指給季遙,解釋說:“這可是胥城一絕。”
“啥?”
付驍這說明和沒說沒什么區(qū)別,季遙當(dāng)然要繼續(xù)追問。
“這湯,用的是老鴨湯,配料,是他們祖上傳下來的秘方。用大鍋小火把煨到骨頭都酥的時候,將鴨子撈起。”
付驍一邊說還一邊比劃。
“此時濾過一遍鴨湯,用上等的火腿,把原本的鮮味再吊一次出來,最后,配上細可穿針的蘿卜絲兒?!?p> 付驍說的是有模有樣。
這也并不是他空口白話地瞎說,這可都是他早晨從客棧里小二嘴里套出來的。
耳朵過了一遍就全都記下了。
“把生蘿卜切絲,墊在碗底,上面澆上兩勺剛出鍋的老湯,一燙就熟了?!?p> 付驍接著道:“吃的話,可以先用餅子吸足鮮湯,后再品這細面一般的蘿卜,舌頭都能囫圇下肚?!?p> 季遙聽著都覺得口水不受控制。
又見付驍就這么滔滔不絕地聊著如何吃,不由覺得好笑。
他這樣哪里像一個統(tǒng)管萬千門人的山莊的少主子???
不過看在付驍這么認真說明的份兒上,季遙還是忍住了笑意。
付驍沒注意她的表情變化,繼續(xù)說著。
“操刀掌勺的師傅已經(jīng)是第四代傳人了,剛學(xué)會走的時候便學(xué)著使刀切絲,配方調(diào)味,生火烙餅,花了多少工夫才能做出這般美味。你且掰了餅子泡進去,趁熱嘗嘗罷?!?p> “誒誒,好的?!?p> 季遙嘴里應(yīng)著,卻忽然心生懷疑。
按說這胥城雖不是什么繁華的大城市,但勝在位置特殊,結(jié)合了異域特色美食不少。
不過付驍作為一個生在中原的外鄉(xiāng)人,能這般流暢地把這玩意的做法和吃法叭叭個不停,到底是從哪聽來的?怎么就對這玩意了解得透徹。
再說,這店都藏到多少條巷子里面了,若不是本地人,能找到地方都難說,他又是怎么找到的。
季遙雖然心里疑慮重重,但也從來不會和吃食過意不去。
在美食面前,什么都可以暫且放下。
她半信半疑地把餅撕了一半,將稍大的那半塊握在手心,從另一半上掐了一小塊扔進那白湯里。
她屏著呼吸,看著湯汁緩緩地包裹住那一小塊干餅,順著不規(guī)則的邊緣逐漸滲入。
待餅子堪堪要沉下去了,這才眼疾手快地撈起。
手上也沒敢使太大的勁兒,生怕筷子把這泡軟的餅夾碎了,急忙把腦袋湊到了碗沿,準(zhǔn)準(zhǔn)地塞到了嘴里。
季遙咽下一口,眼睛瞬間變得晶亮晶亮的。
怎么說。
能把老鴨湯熬成這等乳白乳白的顏色,足可見火候是到了,用料也是舍得下本,一點兒都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