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兒,是你嗎?”
他的聲音從上方飄來,帶著三分疲憊,緲緲落落地降在季復安的耳畔。
“是……”季復安覺得嗓子里像是阻著東西,不可置信地艱難開口。
“殿下……”她囁嚅地問著。
“在?!彼煅手鸪鲆粋€字,在她心上猛地刺了一下。
冰水里的心突然開始沸騰。
二殿下的聲音她太熟悉了,混雜著屋外的廝殺聲,如同擂鼓般直接擊潰了季復安最后緊繃的那根弦,她突然就哭出了聲。
他急急下階。
她也提了裙擺朝他奔去。
石階濕滑,她的繡鞋本就不穩(wěn),還沒走兩階,就丟了一只。
她太過激動,跌跌撞撞,跑得不甚好看,眼里也顧不上腳下,突然就踩空了,整個人順勢朝前跌去。
“安兒小心!”
周顯允疾步跨來,將她一把攔腰抱起。
血腥之氣甚濃,可他還是在擁她入懷的一瞬間,聞到了安兒身上獨有的氣息。
這種氣息讓他懸了多日的心突然就落定在懷。
與安兒的重逢,既是蓄謀已久,也是意料之外。他覺得胸腔中的山海澎湃,一切都突然得讓他不敢相信。
他甚至不敢多吸一下鼻腔,生怕下一秒,這人就從懷里消失了。
只一瞬間,周顯允的眼眶就紅了。
而安兒借著她的力,跌入他的胸脯,一雙臂子順勢繞在他的脖頸,臉頰貼住了他的臉頰。
冷冷的,軟軟的。
還有些許胡茬細細癢癢地撓著她的心——這不是做夢,這真的是她的允郎!
他想過見到她要說些什么,卻還是在這一瞬間失了言語。
“對不起,我來晚了?!彼桓逸p薄她,只一味用手安撫著她起伏的背,將她擁地用力些,再用力些。
萬般情義,萬般難捱的惆悵,只這淺淺一句,便將二人串在了一起。
可惜他們擁抱的不是時候,外頭已經(jīng)亂作一團,季復安眼淚橫流,混著臉上的血跡,黏黏濕濕地沾了一頰的發(fā)絲。
她在發(fā)抖,對方也在。
隔著鎧甲,季復安感受不到他的體溫,只覺得,這鎧甲重了千斤,是二殿下好不容易才撐了起來的。
“殿下清瘦了許多?!?p> 他一來,她眼窩就晶晶亮,只盛得下他一個。
“安兒,我?guī)愠鋈??!彼麃聿患芭c安兒互訴衷腸,胸中萬千丘壑也顧不得。
“好?!彼龊昧伺c他共進生死的準備。
可突然,眉睫松松然跳動,一條帶子橫了過來,遮住了她的遠黛青山。
“你不要看不要聽,只要跟緊我。”
跟緊他,只需要跟緊他。
他知道外頭日頭薄弱而血氣濃重,她有血暈之癥,定然受不了,故而來時,便在袖中揣了根帶子。
這帶子是淡青色綢子制的,繡了一枝水紅色的梅花,染了他身上的松柏之氣,掛了三分溫熱,柔柔地蒙了上來,又緊緊地系在腦后。
“我們走?!彼p輕抿了抿嘴唇,金玉相振。左手拉她,右手持劍。
唯恐自己的手握得不夠緊,他又將安兒往身側(cè)拉了拉。
季復安本就嬌小,被他的鎧甲一襯,更像是枯木旁綴著的一朵慘白的牡丹花。倒是因為鬢邊帶子的紅梅,添了一點點生的氣息。
她努力向生,他不懼生死。
兩個對向奔赴的人,碰在一起,只剩下絕處逢生的滿滿活力。
外頭確實亂做一團,安兒看不清,被帶子蒙著,世界在她眼里朦朦朧朧,只剩下如煙般的虛影。
似乎是黑紅兩方,刀槍相碰間,多了些戚然。
周顯允撐了一口氣,黃祈飛的藥果然夠猛,一路從城內(nèi)殺過來,只覺得血管在脹。
這農(nóng)場是精心設(shè)計過的,一馬平川,場子里有多少人,什么人,一清二楚。無處遁身,周顯允只好帶著安兒往馬廄跑去。
他幾乎是單臂架起來了季復安,一路小跑,邊跑邊褪去身上的鎧甲。
“殿下,你在干什么!”安兒偏頭問道,“可是在脫鎧甲?”
對方?jīng)]有答話,將她從左臂換到右臂,一把扔了身上的鎧甲。
“殿下,你不要命了!”季復安心急如焚,可腳下只被她帶著往前,絲毫停不下來。
“這鎧甲太扎眼,不能穿!”他淡淡一句,卻字字透著對安兒的安排。
這紅金甲在白茫茫一片的枯草地上實在扎眼,若要安全逃出去,不脫怕是不行。
好在前方主戰(zhàn)有盧庸和斬穹,他方能攜著季復安到一匹馬前。
“咳咳咳……”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走得太猛了些,他突然犯了咳疾,手中的劍掉在枯草之上,只發(fā)出悶悶的響聲。
季復安聞聲趕緊摘了帶子,卻見他咳得面色紅悶,如同燒紅的烙鐵,似乎下一秒就要突破熔點化作一灘水。
他不自覺地佝僂身子,咳了幾聲后又勉強直起腰。
“上……上……咳咳咳,馬……”
“殿下!”
他已經(jīng)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了,可還是舉起手臂托她上馬。
手臂漏出半截子,青筋暴起——他像脹起的河豚被人一銀針刺破了肚囊般,突然泄了勁,這點力氣已經(jīng)是極致了。
“把手給我,殿下,快上來!”
馬兒不聽話地來回踱步,季復安本不會騎馬,此時此刻,卻是被激惱了。
“休想丟下我!”
她雙手齊用死死拽著周顯允的胳膊,往上撈他。
“抓住二殿下,宋大人重重有賞!”
他們逗留的時間太長,卻被另一小撮賊人發(fā)現(xiàn)了。
若說沒見到安兒時他一心求死,那現(xiàn)在他便是落在懸崖底,也愿意相信自己能再活一世。
安兒見自己拽不動他,便跌下了馬,走到了馬頭旁,一把拽了馬兒的韁繩。
馬兒被她吃力一帶,吐了一口鼻息,哼哧一聲前蹄跪了下去。
“殿下,上馬!”
她這朵弱不禁風的牡丹,此時此刻卻是為他撐起了一方傘蓋。
他心中感慨萬分,跨上馬兒,與她一道拍了馬的屁股,終于揚塵而去。
而這場戰(zhàn)爭,還正打得火熱。
橘夢芳叢
來了來了,下次下周二更新哈~ 愛你,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