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泠鳶打完一套拳、掌，又練劍法，一個時辰后，滿身大汗淋漓，卻極為舒坦。吁出的氣輕靈不少，蓮生捧了布巾給她擦汗，然后才去前廳看看飯好了沒。
唐羽滿臉鼻血，一副畏縮樣，夏泠鳶笑嘻嘻道：“沒事吧?！?p> 唐羽接過布巾擦臉，夏泠鳶笑嘻嘻地握了捧雪敷他鼻梁上，見這小子皮膚白皙，看年紀跟她差不多，卻天生神力，由不得暗自咋舌。
“你真是唐將軍的公子？”夏泠鳶疑惑道。
唐羽道：“那還有假?！?p> 夏泠鳶一面思索是否該對劉參知說明，一面道：“可有隨身信物？”
唐羽不動聲色說道：“我就是信物，唐家的功夫與兵法還不夠當信物？”
夏泠鳶心中一動，唐羽是習武世家，料想知道蓮生來歷，此時他不在，正好打聽幾句，然后問：“剛說到哪里了?！?p> 唐羽看了夏泠鳶一眼，頓了一下道：“你……”
夏泠鳶：“？”
唐羽說道：“你揀了天大的便宜，他我不清楚來歷，不過傳給你的都是獨門武學，以外功引內息，這套拳腳打完，當可散去體內濁氣，每日按此步驟依次練三回，變濁為清，調整內息?！?p> 夏泠鳶驚訝道：“有這么神奇？”
她沒想到，古代功夫還有這種操作，那，自然是有輕功的咯？
唐羽道：“當然，我昔時曾是太子武選侍郎……”
夏泠鳶剎那間愕然，又問：“你陪著太子練武？”
她和夏恒衍一起長大，連武功都是同一個師傅教的，她咋沒見過他。
唐羽敷衍地嗯了一聲，片刻后方支吾道：“算是罷，還未進宮便出了那事，實話說，還未見著面……罷了?！?p> 原來是個預備人員，夏泠鳶笑著把他拉起來，一起去了前廳。
蓮生已等在廳外，參知府上下人擺好桌，幾碗清粥，數(shù)碟鹽漬菜，夏泠鳶問過好便坐了，唐羽上前也跟著坐，被蓮生一手揪著領子，提起來，放到一旁。
“都坐?！眲⒅f，“老頭子當年也是將軍家仆……”
夏泠鳶明白參知話中之意，示意蓮生坐下，蓮生卻擺了擺手，執(zhí)拗不坐，也不讓唐羽坐。
夏泠鳶尋思良久，不知該如何開口，卻聽劉參知先自嘆了口氣，說：“侄兒?！?p> 夏泠鳶忙道：“世叔不可過憂，侄兒的事不急在這一時。”
劉參知點了點頭，夏泠鳶隨手挾菜，又問：“北疆戰(zhàn)事如何了？”
劉參知道：“正有此一問，唐將軍是否曾經提及過北疆動靜？一月前方卓君大人帶著三萬騎兵，自京城出發(fā)，穿過平崖至鳳山虎峽，在鳳山北隅安營?！?p> 夏泠鳶說：“方將軍未與參知匯軍？”
劉參知搖頭道：“十二日前，劉師前來送信，說道按兵不動，全聽方卓君將軍號令，方將軍卻未曾傳書，侄兒以為有何變故？”
夏泠鳶放下筷子，想了片刻，唐羽在他身后忽然開口：“父……唐將軍早在去年八月前便估測過北疆局勢。鑊奴蟄伏已久，自耶律藍一統(tǒng)塞山十六部后，相比于三年前的內亂，已成為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鑊奴占據天時地利，若一開戰(zhàn)，我西秦軍絕不可游擊戰(zhàn)，當以調動所有兵馬撤回鳳關，堅守至來年開春為宜?！?p> “正是如此。”夏泠鳶道。劉參知并未表態(tài)，只沉吟不語。
唐羽繼續(xù)道：“參知大人是否已經收攏塞外兵力？”
劉參知點頭道：“是。老朽依照第一次傳令，將塞外三座兵點中的守軍共計七千員，盡數(shù)撤回貴化，又把百姓遷向鳳山……”
唐羽道：“那么貴化也早該放棄，不妨燒城而走，在鳳關內等候我方大軍前來接應，開春時殺出塞外，徹底把鑊奴人打殘，再奪回河城，貴化兩城。”
劉參知搖頭道：“不妥，朝中并無傳令，怎能說撤就撤？”
唐羽皺了皺眉道：“戰(zhàn)火迫在眉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參知大人身系上萬軍民安危，只得權宜行事才是上道?！?p> 劉參知道：“胡鬧！若真有險情也就罷了，如今貴化安若泰山，怎能棄城于不顧？守城容易奪城難，來年開春要重奪貴化，又得死多少將士？”
唐羽道：“你若不知變通……”
夏泠鳶以眼色示意，唐羽置之不理，蓮生一抬手，唐羽馬上悻悻噤聲。
劉參知撫須道：“況且方將軍第一封信報讓我固守貴化，不可胡亂出兵，也未曾解釋原因?！?p> 夏泠鳶點了點頭，接過話頭道：“鳳城太遠，又是百姓躲避之處，不宜參戰(zhàn)，方卓君既得朝廷號令，當前來送信才對?！?p> 唐羽看著夏泠鳶道：“正解，但河城……？”
夏泠鳶目光落在虛處，瞳中神色變幻，忽想起來時所見景象……被燒毀的城市，焦黑的兵營，不正是方卓君派兵駐守的河城？！
此刻劉參知還未得到河城淪陷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鑊奴人繞過貴化，直接進軍河城？
夏泠鳶與蓮生同時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若傳了出去，貴化守軍知道自己成了孤城，定會軍心動搖。
該不該將來時路上所見告訴劉參知？若那只是方卓君戰(zhàn)術中的一環(huán)，劉參知貿然出兵，會否又遭到鑊奴人的連環(huán)襲擊？
夏泠鳶舔了舔因寒冷而微微龜裂的嘴唇，三人都不敢多說半句話。
劉參知緩緩道：“當務之急，是恢復與方卓君將軍的聯(lián)系，過些時日我便派人前往河城……”
夏泠鳶忙阻攔道：“參知大人請先聽我一言，河城已成廢墟，多半是被鑊奴人偷襲了?！?p> 劉參知震驚道：“怎么可能？三萬兵馬便沒了？！”
夏泠鳶道：“或許此中仍有內情，當時我們過河城時，也絕非橫尸上萬的景象，多半是西秦軍傾巢而出，追擊鑊奴了，我們還得再查查。”
“我去。”唐羽忽然道，“我一直覺得此中有蹊蹺，給我二十人……”
劉參知捋須不語，夏泠鳶以眼神示意唐羽，開口道：“我們去罷。”
劉參知忙擺手道：“不可！”
夏泠鳶道：“我?guī)ьI少數(shù)人馬，借鳳山山腳樹叢掩護，見鑊奴大股部隊便躲讓游擊，小股則迂回突襲，不會有危險?！?p> 劉參知還想再勸說一番，夏泠鳶卻笑道：“參知大人不相信父親教給我的武技與兵法么？”
劉參知道：“不是信不過，而是你未曾帶過兵……”
夏泠鳶說：“我的家仆帶過，到時決計不會瞎指揮，有異動聽他們的就是?！?p> 劉參知只得讓步，目中仍有疑慮：“既然這么說，那就給你一百精騎，務必查勘清楚河城現(xiàn)在的狀況，與方將軍聯(lián)系上便回來，若戰(zhàn)況有變，則不可逞強……”
夏泠鳶連連點頭，劉參知又說道：“貴化城與北疆，都是老朽帶出來的兵，這些將士心懷報國之念，離家萬里駐守嚴寒之中。侄兒，你千萬不可罔顧他們的心意，每一位將士，都可為你壯烈捐軀，絕不能拿他們的性命開玩笑?！?p> 夏泠鳶肅然道：“不會，除非我逃生無望，否則絕不會扔下任何追隨于我的士兵?！?p> 劉參知點頭道：“只提醒你一句，若真有生命垂危之險，也得行壯士斷腕之舉，該如何取舍不過四字——審時度勢。此乃為將之人，征戰(zhàn)沙場的第一課?！?p> 夏泠鳶再三擔保，接過木牌，前往城西營內點兵。
士兵百人，到得夏泠鳶麾下，各個警惕而一臉剽悍神色，顯是在北疆駐守多年的老兵。
夏泠鳶心知這些人以后多半就交給她了，前提是她能活著把他們帶回來。
夏泠鳶在北風中清了清嗓子，正要發(fā)話，已有人搶先道：“做什么去？先說清楚。兵符哪兒來的？”
蓮生翻身下馬，走上前去，揪著那人，將他提了起來。
夏泠鳶知道蓮生要做什么，但她并沒有想阻止蓮生的意思，只是坐在馬上看著蓮生走了過去。
唐羽攏著袖，幸災樂禍地看著，兵營外一聲爆喝，群情聳動，紛紛圍上來尋蓮生動手。
只見蓮生隨抓隨拋，或以掌劈或以爪擒，不片刻泥濘中躺了一地人。只倒了十來個，卻震懾了整一隊。
夏泠鳶看情況差不多了，剛想開口時，唐羽搶先道：“都上馬，走。”
蓮生不顧背后跟了多少人，徑自挑頭，單騎馳出貴化城門，頗有點雖千萬人而吾獨往矣的氣勢。
夏泠鳶看在眼中，心內生出一番其他的意味，疾催戰(zhàn)馬，并肩馳去。
唐羽面無表情道：“以后，你們就是唐少爺?shù)谋耍?。?p> 漫天飛雪，百余悍將，跟隨夏泠鳶與蓮生馳出了貴化。夏泠鳶不是第一次帶兵，不過那是前世的事情，古代兵跟現(xiàn)代兵，一樣的帶法吧……
沿著華恒河一路南下，快馬行軍，已離貴化六十余里。
天色漸暗，夏泠鳶有意放慢馬速，跟隨于士兵中間。
“你叫什么名字？”夏泠鳶馬鞭輕甩，啪的一聲空抽，聲音清脆。先前出言那人回過神，不卑不亢答：“小人錢三，百夫長?！?p> 夏泠鳶點了點頭，吩咐道：“去前頭，朝蓮生匯報此隊曾獲戰(zhàn)果，他不愛應答，你自說就是?！?p> 錢三不多言，催馬趕上蓮生。
夏泠鳶朝陣后來，點名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呢？你、那邊的？還有你……”
兵士們報了姓名，夏泠鳶挨個點過去，戰(zhàn)馬仍不停，唐羽撥轉馬頭，喝道：“好好干！短不了你們的！”士兵們紛紛敷衍地應了。
河城外一里地，天已昏黑，錢三駐馬蓮生身后，將此隊過往戰(zhàn)績談了個大概，夏泠鳶這才知道，參知撥給她的，竟是一隊除了編制的散兵。
一年前的夏夜，鑊奴突襲華恒河上游哨崗，駐軍七百人成一編制，盡數(shù)被屠戮，當時唯有這一隊回鳳山運糧，逃過那場大難。
后歸于貴化守軍，因其作戰(zhàn)風格與貴化軍穩(wěn)扎穩(wěn)打的習慣格格不入，難以安排調和，于是將他們暫時擱置在閑營中，未曾收編。
夏泠鳶隱約知道了參知的意思——這隊人要為袍澤報仇，難怪個個都有股悍氣，似乎摩拳擦掌，躍躍欲戰(zhàn)。
這將是很難駕馭的一群人，有意思，簡單點兒來說不就是現(xiàn)代所說的兵痞么。
蓮生在夜中轉頭望了一眼，眸中閃閃發(fā)亮，像是在期待，又像在安撫夏泠鳶。
“蓮生，……唐七。”夏泠鳶下了命令。
“我不叫那名兒?！碧朴鸩粣偟?。
蓮生揚手要再給唐羽腦袋一巴掌，唐羽馬上識趣了，不敢再吱聲。
夏泠鳶說：“蓮生帶五十人，進城搜尋，看看里面有沒有幸存者。唐七過來，剩下的伍長也過來。”
蓮生不放心地看了一會，夏泠鳶示意道：“沒關系，你去就是。”
蓮生轉身入城調查，夏泠鳶吩咐人生火，朝唐羽問道：“那天情況如何，你詳細說一次?！?p> 伍長們圍在火堆邊，聽唐羽回憶戰(zhàn)事。
唐羽答：“那天京城三萬增援，從平崖兵道前來，過鳳山，在河城外待命?！币晃殚L說“河城駐不入這許多兵?！?p> 唐羽點頭道：“方卓君將軍見河城小，所以讓五百人先前往三里外的廢棄兵營收拾，打算三天后分軍一半，駐兵其中，這里面就有我?！?p> 夏泠鳶微微瞇起眼說：“后來被襲營了？”
唐羽說：“半夜那會有軍使來通報，說河城被偷襲了，大部隊都不在。讓我們馬上整軍回援，我們只有五百人……半夜又被鑊奴騎兵堵了去路，見遠處河城里大火，知道已淪陷了，只得從三更時分邊戰(zhàn)邊退，撤向貴化方向，戰(zhàn)到翌日黃昏，后來的事，你們都知道的。”
夏泠鳶拾起干柴，在地上繪出地形圖，兩邊相隔并不遠，說：“你看河城的焚燒模樣，城內沒有多少尸體，比之被攻陷，更像是守軍稀少時被長驅直入，最后徹底搗毀的?！?p> 唐羽也想不明白了，夏泠鳶推論道：“我猜他們是先行突擊，把大部隊派出去八成，留守的軍隊則中了鑊奴人的調虎離山。這股軍隊說不定尚未全軍覆沒，只是被鑊奴人引著跑了。”
夏泠鳶扔下樹枝：“在這里如果沒有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我們就去鳳城看看，兩地都沒有，多半就證實了我的想法?！?p> 唐羽又道：“可是方卓君再怎樣也不可能中這種小伎倆……”
夏泠鳶驀然回頭，發(fā)現(xiàn)蓮生恭敬立于一旁，不知何時回來了，他平素不吭聲，回來也不通報，便那么靜靜站著。
“結果如何？”夏泠鳶問。
蓮生拿出一件東西，夏泠鳶有點怔然。
那是個被火燒得發(fā)黑的小魚，夏泠鳶用袖子擦干凈，原是枚銅魚，細細看著這小銅魚，她有一對小銀魚，而這里有只小銅魚，難不成是方卓君的？那為什么只有一只，另外一只會在誰那里？
“京城術魚胡的手藝?！碧朴鸬溃澳恼襾淼?？”
蓮生朝城內指了指，百長錢三前來，說：“我們在城守府內尋到許多死人。”夏泠鳶忙著人挑了火把，朝城內馳去。
走出幾步，卻習慣性地發(fā)現(xiàn)少了些什么，夏泠鳶駐馬回身，發(fā)現(xiàn)蓮生在火堆前坐下，看著篝火出神。
夏泠鳶道：“蓮生，你不來？”
蓮生沒有回答，握了把雪湊到面前，把蹭得污黑的俊臉抹干凈，又解外袍，以冰雪擦拭手臂。
“蓮生？”夏泠鳶道。
蓮生抬頭看了遠處夏泠鳶一眼，戴著面具的那一邊看向她，夏泠鳶淡淡道：“既然累了，就在這里休息吧。”
蓮生依舊沉默，夏泠鳶不再多言，帶領唐羽與數(shù)十人去追查城內地道。
“錢三，胡楊，藍灰，趙奇你們幾個?！毕你鲽S隨口吩咐，剛剛問的人的名字，準確無誤地說出來“守在外頭，唐……七，你帶十個人，跟我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