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背
魏鴻是冬至前一天歸家的,來年二月的縣試是他第一次下場考試,時間緊迫。
因此即使私塾給學生們休了假,他這會兒仍在房間里溫書。
他是魏家這一輩唯一的男丁,八歲時在鎮(zhèn)上的學堂念了三年書。
后來被先生看好,推薦去了縣里的私塾。
魏家祖祖輩輩都是守著東河村那十幾畝薄田過日子的莊戶人家,到了魏勇這一輩,兩個兒子十來歲時倒是都給念過幾年書。
但也不過就是啟蒙識得些字,不至于當個睜眼瞎,兩個都不是讀書的那塊料。
而第三代終于出了一個有希望科舉的人,魏家自然是傾全家之力供他。
不過魏家畢竟是地里刨食的,家產不豐,這年景,讀書就不是尋常人家供得起的。
如今供了魏鴻五年也算是強弩之末,因此此番魏鴻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備考,考不上便只能放棄這條路另謀生計了。
呂氏這會兒跟魏儀安閑話時,言辭里也滿是期盼,恨不得求了滿天神佛能保佑魏鴻青云直上,一路亨通。
看來不論是古代還是后世,讀書的孩子都不容易,想在這條路上出頭哪一個不是焚膏繼晷,夙興夜寐。
魏儀安想,還是窮鬧的,像魏鴻這么大的孩子擱后世也就是能參加中考的年紀,如今卻要頂著不小的心理壓力去赴考,也讓人怪不落忍的。
魏儀安只能安慰了呂氏幾句。
呂氏也就是跟魏儀安傾訴一番,她也不知道男人們說的科考難到底是什么程度,說一說也就罷了。
轉念又想起閨女在早市擺攤的事,便壓低聲音問些問題,魏儀安也跟她簡單講了講。
“養(yǎng)家糊口還是夠的,您別擔心我?!?p> 呂氏是真替閨女高興,拉著她的手直說“好”。
“你這丫頭在家時便是個懶散的,就愛琢磨口吃的,如今靠這個掙錢也是很好?!?p> 但呂氏心疼這丫頭花錢大手大腳,念叨著這一趟回來少說也花費了兩貫錢,這得賣多少糕點才能賺回來,真是個憨丫頭。
魏儀安聽了也不說話就捂著嘴笑,讓呂氏嘗那包五香糕。
沒一會,魏勇和魏紹父子倆也回來了。
他們今兒在田里挖排水溝又給小麥追肥去了,回來時半路被人請去修理農具,這才耽誤到快午時才歸家。
兩下里,父女兄妹見了面打完招呼,各自去清理了下才坐下來說話。
兩個孩子只認得舅舅,卻沒怎么見過魏勇。
乖乖叫了人之后又被珍姐兒帶去旁邊玩了。
呂氏獻寶似的把閨女買來的棉衣鞋襪捧給男人們去看,去試。
魏儀安則從堂屋里出來去廚房幫忙了,只留張氏一個人在那忙活她也不好意思。
張氏見小姑子來搭把手,心里對她有了些改觀,也更客氣了些。
魏勇此刻卻有些心酸,這閨女他跟呂氏是真心疼愛的,一年多沒見了,如今閨女家來卻與自己十分生疏,還有些客氣。
心里想著便嘆了口氣,也罷也罷,她先前受了不少罪,心里說不定多恓惶呢,大節(jié)下的還愿意家來就是好的。
飯上桌時,魏儀安見到了魏鴻。
十五歲的少年俊秀溫和,舉止雖還有些稚氣但也算大方,身上帶著些讀書人的書卷氣,見了魏儀安也是禮貌地見禮叫人。
魏儀安見他面容帶著倦色,眼下泛著青便知他讀書的確用功。
心里對這個便宜侄子也有幾分好感,便順嘴關心了幾句,囑咐他注意勞逸結合,看半個時辰書便起來活動活動筋骨,放松眼睛,保證睡眠云云。
魏鴻也一一應了,他與姑姑年歲相差不大,他還記得小的時候姑姑也帶他玩過。
魏儀安又問了魏鴻一些小兒進學的事,魏鴻也一一解答了。
飯后,魏儀安又囑咐魏鴻可午睡片刻,再接著溫書精神會更好。
魏鴻也覺得精神疲倦,聞言就照辦了。
又坐了一會,魏儀安便要回去了,魏勇忙支使大兒子去族長家借騾車來把閨女外孫送回去。
呂氏也這么想,路太遠了,兩個孩子實在走不了。
張氏雖心疼男人來回奔波,但自家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她有意見也不敢說。
……
到家后,魏儀安從封著的爐子上拎了茶吊子,水還是熱的,倒了一大碗給魏紹喝了。
看日頭這會兒估摸著下午三四點鐘了,天色不早了。
魏紹歇了會兒也不耽誤便要趕路回家,回去還得大半個時辰,到家天也要黑了。
這時候也沒個路燈,趕車不好走夜路的,魏儀安也不敢留他,送魏紹出了門。
瓜子和豆豆玩了一個白天,這會兒困得直點頭,就都去睡了。
魏儀安也去躺了一會,才起來去廚房忙活,明兒得出攤,她要多做些。
第一鍋玉灌肺蒸好時,袁娘子抱著她的小兒子來串門。
魏儀安正在廚房給玉灌肺切塊,“魏娘子忙著呢!”
“你隨意坐?!?p> 袁娘子就坐在小木墩上與魏儀安說閑話。
那孩子比豆豆小幾個月,卻至今走不穩(wěn)路,但又不樂意被袁娘子束縛住手腳,就在她懷里亂蠕動,眼睛盯著那冒著熱氣和香味的灶臺。
魏儀安便夾了一塊糕點塞到他手里,他立馬放到嘴里吃起來。
袁娘子很是不好意思,拍了拍她兒子的屁股嗔怪道:“你個小好吃鬼,”
魏儀安笑著搖搖頭,“孩子嘛?!?p> 見兒子砸吧著嘴吃得香,袁娘子也就罷了。
那孩子兩三口吃完了,舔舔嘴巴:“娘我還要吃!”
袁娘子瞪了他一眼,“不能吃了,這是姨姨要賣的?!?p> “我就要吃,我就要!嗚嗚嗚……”那孩子立馬哇哇大哭鬧起來。
魏儀安也不跟小孩子計較,那小碟子給他揀了幾塊,對袁娘子道:“你也嘗嘗。”
三歲的小孩兒也吃不了幾塊,不過這孩子又哭又鬧比較討厭就是了。
袁娘子訕訕地瞪了他好幾眼,捏起一塊嘗了,連連夸贊魏儀安的手藝好,做的東西也好,又拐彎抹角打探起生意怎么樣,收入怎么樣。
魏儀安擰了擰眉,心中有些不喜,淡淡的回了幾句。
袁娘子卻好似沒察覺到魏儀安的冷淡,還在喋喋不休。
“啊——”門外噗通一聲,好像什么重物砸到地上了。
“潤哥兒——金銘——”
是金婆婆的驚呼!
魏儀安快步跑出去一看,原來是金家門口的地上正四仰八叉摔著兩個人,金婆婆和金老頭已經過去扶了。
魏儀安也去幫忙,這才發(fā)現(xiàn)被那濃眉英氣的男子壓在背后的正是昨天在金婆婆家接湯圓的那個人。
魏儀安見那人此時臉上酡紅一片,那雙黑漆漆的清亮眸子也緊閉著,仿佛昏迷了,看樣子是發(fā)燒,還是高燒。
于是趕緊把他扶起來交給金老頭。
“婆婆,沒事吧?”
金婆婆有些語無倫次,“突然又起高燒了,中午明明退了的?!?p> 說著氣得錘了金銘一拳,“你個冒失鬼,這路走多少回了還能摔跤!看你把哥兒摔的,還不趕緊起來!”
金銘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左腳咯噔一下,一陣疼傳來,他一摸腳踝腫了。
也不要金銘再說話,金婆婆瞥了一眼就知道他摔著腳了。
金銘苦惱地撓了撓頭吶吶道:“奶,我沒事,還能走,我先把潤哥兒送到醫(yī)館去?!?p> 金老頭準備自己去醫(yī)館請大夫來,只不過這樣勢必耽誤很多時間,但他年紀大了,腰不行,背不了。
“我來吧!”魏儀安半蹲著直接把人拉過來趴到她背上,這男人瘦削,并不算重,魏儀安托著褚潤的腿輕松就起來了。
丟下一句“家里孩子婆婆照看下!”便往醫(yī)館奔去。
“哎,這是怎么了?”袁娘子姍姍來遲,望著魏儀安背個男人遠去的背影一陣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