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從窗戶的縫隙里透進(jìn)來,初春的寒意還未消散,高高的樹梢之上卻冒出了新芽。
身穿鴉青色圓領(lǐng)袍衫的少年,久立于閣樓之中,面色虔誠地看著眼前的畫卷。
是一副白衣女子折梅賞雪圖。
畫上的女子,是他的母親,傅蓁蓁。
傅景策沉默地看了一會,伸出手來,輕輕撣去畫軸上的灰塵。
他的身后忽然悄無聲息出現(xiàn)一個人。
是神色匆匆的阿陸。
傅景策沒有回頭,從畫卷下方的抽屜里抽出一柱香來,一邊伸手將檀香送到火燭旁,一邊淡淡詢問道,“瑾泓那邊怎么樣了?”
阿陸手上拿著幾支徘徊花,還帶著露水。
“正在開朝會?!?p> 檀香被點燃,猩紅的火點將傅景策的眼睛映得很亮。
他沒有說話,抬手將這一柱香插進(jìn)畫卷前方的香爐中,然后雙手合十拜了拜。
掌心間是一串白玉珠串。
魔宮歷來有清晨開朝會的慣例,這幾天他對外宣稱身體抱恙不便外出,再加上瑾泓親眼看見過他頹廢的樣子,放松了警惕,允許他不赴會。
傅景策的演技一直都很好。
“事情都辦好了?”
少年依舊雙手合十,眼眸半瞇。
“是?!卑㈥懶⌒囊硪韺⑹稚系呐腔不ǚ诺揭贿?,“只是有些人很配合,有些年紀(jì)大的……不愿易主?!?p> 傅景策的動作頓了頓,他側(cè)頭,指點道:“阿陸,我們只要聽話的人。如果有人不愿意,那也別逼他們了,孰輕孰重,他們遲早有一天會明白?!?p> 如此寬宏大量的話語,由他說出來,卻是格外的冰冷生硬。
阿陸受教,低下頭說了句是。
“母親的忌日要到了。”他死死盯著畫上女子絕美的面孔,彎了彎唇,“就用瑾泓的血,來祭奠母親吧。”
母親的死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痛,他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瓢潑大雨之中,母親被毒死的尸體,有多么冰冷。
阿陸忍不住看向少主,心里竟生出一絲同情。
他第一次遇見少主的時候,兩人都是半大的孩子。阿陸覺得,那個時候的少主,是可以用天真無邪、無憂無慮來形容的。
后來先夫人駕鶴西去之后,他就再也沒露出那樣開懷肆意的笑容。
也許,那個活潑明媚的小少年,早就跟著先夫人去了。
阿陸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注意到,少主撥弄白玉珠串的動作,忽然停了一下。
阿陸恍然。
“誰在那兒?”
他出聲提醒,卻見門口慌亂閃過一個人影。
這個時候,閣樓不可能有其他人進(jìn)來。
阿陸臉色一變,匆忙追出去,看見的卻是想要逃走但破不了結(jié)界的柳挽衣。
她瑟縮在角落里,樣子十分楚楚可憐。
阿陸見過她一兩次,知道她是傅景策帶來的人。
他把她帶了進(jìn)去。
傅景策沒有回頭。
倒是柳挽衣,有些后怕地跪坐在地上,輕輕拽了拽傅景策的衣角。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跟著你進(jìn)來的,我擔(dān)心你想不開……”
她蒼白無力地解釋道,似乎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傅景策轉(zhuǎn)過身來,俯下身將她扶了起來。
手掌上的珠串冰冰涼涼,碰到柳挽衣時她莫名打了個寒顫。
少年的表情漠然無波,只是難得附上了一絲柔和。
柳挽衣見過他之前頹廢不起的樣子,今天她醒得很早,恰好看見他的蹤影,本來擔(dān)心他想不開,沒想到現(xiàn)在一見,竟是她多慮了。
居然恢復(fù)得這么快嗎?
“剛剛的話,你聽到了幾分?”傅景策輕言細(xì)語,一點也不像是在質(zhì)問她的語氣。
柳挽衣下意識抬頭,卻看見展開的那副畫卷,畫上的女子和傅景策長得十分相像,她愣了愣神。
阿陸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擋住她的視線。
柳挽衣回過神來,趕緊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聽見。”
她可不傻。
“不?!备稻安呗α似饋?,眉眼彎彎,“我說,我要用魔君的血,來祭奠我的母親?!?p> 不只是柳挽衣,連阿陸都驚呆了。
他沒想到少主會把這么秘密的事情告訴一個外人——至少,現(xiàn)在是外人。
那說明什么?
主上信任她。
“現(xiàn)在,你聽到了嗎?”傅景策彎下身子,繼續(xù)耐心地詢問柳挽衣。
柳挽衣面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她覺得自己又要死一回了。
沒想到傅景策什么也沒做,只是轉(zhuǎn)過身子,淡淡道:“幫我?!?p> 他語氣篤定,仿佛真的是在肯定,她會幫他。
柳挽衣心里莫名有些說不上來的愉悅。
“公子請說?!?p> 少年薄唇輕啟,眉梢掛上諷刺的弧度。
他勢在必得。
此時的鐘琳瑯正端坐在桌前,捏著一張紙,表情憂愁。
剛剛她已經(jīng)問過長生有關(guān)九轉(zhuǎn)浮骨塔的事情了,長生確實知道一點點內(nèi)幕。
《玄塵集》里所說有真有假,真的是九轉(zhuǎn)浮骨塔確實是魔族關(guān)押俘虜所用;假的是書里說塔被燒毀,其實不是,塔在魔宮里,只是具體不知道在哪個位置,而且基本上是廢棄了。
長生自詡為他主上的親信,可他說這事主上都未必知道。
在昨晚的夢境里,戴著青玉面具的男子說,想知道他是誰,要去塔里找答案。
不管是真是假,可是九轉(zhuǎn)浮骨塔在魔宮里,她怎么辦?
再去一次嗎?
現(xiàn)在時機(jī)不對吧。
而且她還沒全信長生之前告訴她的話呢:傅景策早就死了,三年后的他是假的。
何止是奇怪,簡直是詭異!
鐘琳瑯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有兩件事要做。
總結(jié)起來就兩個字:破局!
正思考間,她忽然聽到了一陣笛聲。
聲音不大,悠悠揚揚的,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的。
仔細(xì)聽了半個開頭,鐘琳瑯差點沒跳起來。
這曲子她可太熟了!
不就是她的夢中笛曲嗎!
很平和的曲子,卻讓人很容易陷進(jìn)去。
夢里的笛曲在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那么是不是可以倒推,她也可以見到那個吹笛子的人了?
鐘琳瑯懷疑,夢里的那聲嘆息和“救我”,就是他發(fā)出來的。
她仔細(xì)尋找笛聲的來源,卻發(fā)現(xiàn)笛聲是穿過層層云霧,從天宮之下傳來的。
鐘琳瑯只好坐了下來,繼續(xù)聽。
笛聲如行云流水,吹奏得十分流暢。
她的心癢癢的。
所以,是不是,找到高塔,就能找到一切的答案了?
她站起來,有些不自覺地來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