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夏
濤聲連綿,金色的天空之下,凄冷的長刀在半空中來回地劃出長弧。黑衣的年輕人手持雙刀,踏著層層疊疊的浪濤一再地朝著小船發(fā)起沖鋒。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多少次被推下水,突擊的次數已經不重要,他只想殺死這個多年重逢的宿敵。
年輕人早已開啟了三度暴血,精煉血統的技術早就讓他進化出了介乎于龍類和人類之間的形態(tài)。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法靠近船上的那個白衣人,每一次突進都被一道無形的墻壁給推了回去,刀路被阻斷,他也墜入水中。
年輕人赤金色的瞳孔死死地盯著白衣人,狠狠地咬著染血的牙齒。他血液再度燃燒起來,赤金的眼瞳越發(fā)地奪目逼人,那顆已經解放的,不屬于人類的心在他胸膛內戰(zhàn)鼓般跳動。
白衣人按著船上掛著的燦爛如日升的燈火,奪目威嚴的金色瞳孔一刻不移地看著年輕人,面對年輕人每一次的劈砍和咆哮,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像是首長在檢閱軍隊。
他似乎在期待著什么,是為了等待什么才沒有出手。
但年輕人想不到這一層,三度暴血解放龍之心的他,意識早已被身為人類時拼命壓抑的情感所吞沒。他無數次想著自己站在那個雨夜的高架路,看著男人沖向御座上的神,憤怒和后悔如同烈火般把他的腦海點燃,將他的一切情感一切記憶一切欲望都燃燒殆盡,只留下一個本能……殺戮的本能!
年輕人迎著層層疊疊的潮水狂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積水反復撞擊著他身上虬結的肌肉。他靠近了神,他發(fā)力起跳,他揮動了刀!釋放了君焰!
狂風橫掃整個海面,濺起千層巨浪,洶涌的火焰在數十米高的龍卷風下扭曲著靠近神!蜘蛛切和童子切在頭頂交錯閃過,凄冷的刀光在這一刻如同漲潮般亮起,早已失去意識的楚子航揮動雙刀突破層層屏障斬向神的頭顱。
他沒有墜向神的頭顱,而是墜入一個夢中。這個夢中他手里早已沒有武器,他從南方的小橋上輕輕地躍下,落入橋下的小船中。有人微微傾斜了一下雨傘,南方三月淅淅瀝瀝的雨水帶著池邊的柳葉落在他們的傘上。
楚子航抬起頭,撐傘的女孩低下頭,兩個人就這么對視著。
“師兄……你是要和我站在一起么?”傘下的女孩好奇地觀察著楚子航的神色,輕輕地歪了歪頭,一縷柔軟的發(fā)絲從她的耳邊泄出,墜入清冷的光里。
現實中,船頭的神抬起頭,看著落向他的黑影,發(fā)出一聲冷笑。
————
楚子航猛地睜開眼睛,在床上一個鯉魚打挺迅速地躍起。隨后他緊繃的肌肉放松下來,燃燒的天空、白衣的神、蜘蛛切童子切……以及那個撐傘的女孩,都已經不在了。他現在正置身于一個黑色的,陰涼的空間里,頭頂空調在轟隆隆的響,窗外隱隱地傳來沙沙的蟬鳴和某個人的呼嚕聲。
“路明非,你擱這夢游跳高呢?”房間的另一邊,一個人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發(fā)出豬一般舒服的哼哼。
路明非?楚子航愣了一下,他迅速轉動黑色的眼瞳,掃視周圍以確認自己所在的環(huán)境。不算太大的房間,兩張鋪了涼席的木板床,幾個立柜,還有窗邊桌子上的那臺老筆記本。周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月亮在梧桐樹的樹杈里露出形狀,隔著窗子朝著屋里投下似水的月光。
窗邊的桌上灑滿了銀白的月光,那里隔著幾本攤開的書和幾張卷子。楚子航下了床,在月光下翻看那些卷子。
他能夠想象到卷子的主人——那個懶惰的笨蛋,在上課時對著黑板發(fā)呆,想象著自己會有怎樣逆襲的未來,無聊的時候還會在書本的一角畫下丑陋的小人兒。
楚子航認得這些書,這是仕蘭中學的課本,他記得他和路明非用的是一代的課本,看著這上面的印刷字,他覺得倍感熟悉。但瞥到那些擠在角落里歪七扭八的黑色手寫體,他不禁皺了一下眉,這家伙的字難道在初三的時候就這么難看了嗎?
他認得這是誰的字體,這書的主人在大學時就以這種鱉爬般的字體驚艷四座,但他屬實沒想到這家伙在這個年紀就已經把這種一言難盡的字體修練的爐火純青了。
楚子航翻開課本的第一頁,上面寫著:仕蘭中學初三二班,路明非。
這些書證明了這里是路明非的房間,既然如此,旁邊那張床上睡著的小胖子,就是路鳴澤了。楚子航皺眉,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他從幻覺中蘇醒,從三度暴血的失控中解脫,看見自己揮舞雙刀劈向奧丁的那一刻。
楚子航在床上翻找著,他想要找到一部手機來確定自己現在的時間。過了一會他記起來了,路明非初中的時候是沒有手機的,于是他翻開那臺老筆記本,隨后一股子惡寒從他的脊椎升起,迅速爬滿了全身,他狠狠地打了個冷戰(zhàn),死死地看著電腦上的那個時間。
現在是五年前,那時楚子航正在上高一。
楚子航意識到了什么,疾步走向房門……為了不吵醒路明非的堂弟,他輕輕地擰開門把手,走了出去。
這間房子里處處都是陌生又熟悉的氣息,陌生的是這個家的氣息并不屬于他,熟悉的是他曾在路明非身上聞到過這種味道。
這并非是什么可以描述的氣味,也并非是什么洗發(fā)水沐浴露獨有的氣味。這種氣息是從某個人的骨子里透露出來的,楚子航能夠想象到在一個個不眠的夜晚,或無人的時刻,那個人就在這個不大的房子里徘徊。
他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靈魂,在漫長的夜晚無事可做,總是在那臺筆記本上消磨時光。他不懼時光漫長,更不珍惜時間,因為他的時間實在太多太多了,這些時間就組成了一個個無人孤獨的夜晚,讓他在筆記本上消磨。
楚子航知道這種氣味叫做孤獨,他在路明非的身上聞到的次數最多,另外,就是在自己的身上聞到。
楚子航在客廳里轉了一會,終于找到了衛(wèi)生間。打開燈光,鏡中的男孩聳拉著眼角,打著哈欠,頂著一頭不長不短亂蓬蓬的頭發(fā),寬松的短袖和大褲衩。楚子航皺起眉,鏡中的男孩他已經見過好幾回,在不遠的未來,他們會在一所叫做卡塞爾的學院共同面對龍族,即便在那個時候,那個男孩還是一副和鏡中男孩一模一樣的表情,沒精打采的。
“穿越到過去的路明非身上了么?”楚子航盯著鏡中的那個男孩。
為什么奧丁會把他轉移到過去的路明非身上?奧丁的目的是什么?世界上真的會存在修改世界線將一個人的靈魂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的言靈么?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浮上心頭,楚子航覺得自己正處于一個巨大迷宮的中央,無數謎團擺在他的面前,讓他不知所措。
楚子航緩緩地靠在墻上,深深地呼吸。雖然現在這副身體是路明非的,他似乎仍能感受到三度暴血的后遺癥,四肢百骸都在劇痛,每一次呼吸都有幻覺在眼前閃現而過。
這種幻覺在他看著鏡子中的路明非時尤為嚴重,各種破碎的畫面如同無數氣泡,在他記憶的深海中浮起,他看見有蛇一樣的線條游動,還有幽深寂靜的教堂之中,在排排座椅的盡頭,巨大的十字架上釘著一個黑色的人形。
凄冷的月光投過教堂的拼花玻璃,被濾成模糊的彩色后撒在那個人形身上。那是個男孩,穿著襤褸的黑袍,心口插著一支修長的,筆直的黃金圣槍,楚子航走到那個男孩面前。
“哥哥……你終于來看我啦?!蹦泻⒕従徧饾M是血污的頭顱,看著楚子航的金色瞳孔里跳躍著小鹿般的欣喜。
可看著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就難看的凝固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楚子航,一瞬間無數復雜的神情從他眼中閃爍而過。世界就像一個長鏡頭一樣被拉遠,月光忽然消失了,教堂里寂靜如死,那個小男孩站在遙遠的另一端,金色的眼睛越發(fā)地明亮,在黑暗里像是兩顆金色的星辰在浮動。
周圍忽然吵鬧起來,那柄長槍在劇烈地顫抖著,槍身隱隱地發(fā)出痛苦地低吼。教堂驟然亮起,燭光沿著楚子航腳下的地毯迅速朝前推去,無數燭光讓教堂亮得像是燃燒起來一般。風撲打著窗子,在窗戶的縫隙中發(fā)出惡鬼般瘆人的嗚咽。楚子航緩緩后退一步,整個教堂變成吃人的巨獸般扭曲,彩色的玻璃變成骯臟的油彩畫,兩側潔白的圣像流出殷紅的血,它們的血匯集在一起,組成小小的河流沿著地面上繁復的銘文朝著男孩流去。
教堂的聲音越來越吵,風撞擊窗戶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嘭嘭”聲,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大到只有整座教堂燃燒才有這么吵得聲音。世界還在拉長,單人的座椅被拉成了長椅,腳下的地毯一直在向前延伸,楚子航和那個男孩的距離越來越遠。
男孩張開嘴,血從他的七竅流了出來,圣像們也張開嘴,血也從他們的七竅中流出。
“你是誰?為什么在這里?”男孩發(fā)出憤怒的咆哮,他在十字架上扭曲著身體,伸出手緊緊地攥住黃金的長槍,企圖把槍從自己的心口拔出來。
周圍一切的聲音忽然停止了,天地間卻又有了人類的聲音,仿佛楚子航站在一條大馬路的中央,聽著行色匆匆的路人在交談。
只不過那些人在問:“你是誰?為什么在這?”
天上地下所有的聲音在說,在憤怒,在和男孩一同怒吼,就好像有成千上萬的人,站在楚子航的耳邊,喋喋不休地問。
“你是誰?為什么在這?”
然后他又發(fā)覺自己正漫步在雨中,青石板小徑曲折幽深,蜿蜒向前。道路的兩邊是江南那種傳統的房屋建筑,斗拱飛檐。雨水從層層疊疊的瓦流下,匯集在人家的屋檐邊,最后匯聚成透明的水幕落下。楚子航出神地望著周圍,他沿著小徑前行,淅淅瀝瀝的雨幕后,幾道炊煙彎彎飄向天空。
楚子航站在木質的橋上,沒有打傘。雨水打濕了他的衣服,黑色的頭發(fā)濕透后緊貼著他的臉頰。他只是站在雨中,他不知道自己在等誰,只是心里有個聲音在告訴他要等等,于是他就在這里等著了。
橋下是一彎小河,河面上起了霧,岸邊的柳樹垂下,在水面上留下長長的側影。楚子航覺得自己置身于一幅水墨畫中,一切的風景在霧氣中都沒有了輪廓,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亭臺樓閣,無數斗拱飛檐將青灰色的天空切割成了一個個小小的格子,他就站在這里,和無數亭臺一同站在煙雨中,注視著下方那條霧氣繚繞的河流。
亭臺在等誰?他又在等誰?
漸漸地,他聽見了水聲,那嘩嘩的水聲從霧氣中傳來。遠遠地,一陣風起,吹散了炊煙,吹開了霧氣。青色的小船飄到橋下,女孩一身長衣,肩披青色的薄紗,發(fā)間插著金色的簪子,她立在船頭,微微傾起紙傘,望著橋上的那個消瘦的黑影。
“師兄!快下來??!我們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看常人看不到的景色!”女孩站在船頭,踮起腳尖,遠遠地朝著楚子航招手。
楚子航心里一動,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跨出幾步,踩著欄桿一躍而起,輕盈地落入船上。
船身微微顫動,河面漣漪片片。女孩坐在楚子航的身邊,將油紙傘遮在他們的頭頂,楚子航接過女孩遞來的熱茶,端在手里猶豫著要不要喝下。
船夫揮動著長桿,滑動著船前進。女孩有些困了,倒歪在楚子航的肩上小睡。他們兩人被那條青色的薄紗所包裹著,女孩精致的臉裹在輕紗里,一鉤垂下的發(fā)絲落在楚子航的手上。
已經過了很久,楚子航仍在思考要不要喝下杯中的茶。像是在等他喝下似的,杯中的茶冷卻的很慢很慢。
忽然一點烏金色帶著刺耳的尖嘯襲來,撕破雨幕撕破柳絮撕破霧氣,將那奪目的光芒占據了楚子航的整個視野。隨后烏金色光芒散去,楚子航再度回到那個扭曲的教堂里,西裝革履的小男孩站在他的對面,抬手端著修長的黃金長槍,烏金色的光芒在槍身上流淌,最終匯集與槍尖的一點,直指楚子航的眉心。
“誰讓你闖進來的?”男孩抬起還帶著稚氣的臉,面龐清秀的像是一個女孩,但他眼中閃爍著銳利而威嚴的赤金光芒。
楚子航張了張嘴,他想要說什么。因為他覺得這個男孩有些熟悉,長得很像他認識的一個朋友,可又一時間想不起是誰。
“滾!”男孩力聚舌尖,狠狠地拋出這個冷硬的字眼。
楚子航猛地驚醒,他還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看著鏡中神情驚恐的自己……或者說路明非,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明非,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你要是明天的考試沒考好,升不上高中部,你就等著吧!”路明非嬸嬸的聲音從客廳的某扇門后傳來,飄飄忽忽地傳到楚子航的耳邊。
楚子航最后看了一眼鏡中陌生的自己,關上洗手間的燈。他心里已經有了計劃,雖然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總之先以路明非的身份生活下去。奧丁之所以把他轉移到這個錯誤的世界一定有他的目的,這肯定與他和父親闖入的尼伯龍根有關,他看過今天的日期,距離他和父親遭遇奧丁,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他首先要找到那條高速路。
楚子航這么想著,走向自己的房間。
“真是的,把人家的哥哥丟到哪里去了?!彼鋈宦牭揭粋€怨懟的聲音,于是轉過頭去,身后什么都沒有。
楚子航愣愣地看著身后的黑暗,不知怎的,他又想起剛剛的幻覺,心里不禁一陣惡寒。
他在心里補上一個計劃,在解決掉奧丁之前,他要先找到真正的路明非。
————
如同路明非的嬸嬸所說,第二天是仕蘭中學的升學考。楚子航記得路明非低他一屆,也是從初中部升上來的,也知道那些科幻小說中時空旅行的主角在過去做出了什么不同的選擇導致事情走向另外一個結果的道理,為了不造成過多的麻煩和影響,他要讓路明非通過內部升學升入高中部。
初中的知識雖然已經久遠,在記憶里有些模糊,但楚子航為了保證路明非平穩(wěn)地考上,在第二天上學路上還在翻閱著課本。
“呦呦,臨時抱佛腳吶。”路上有同班同學對路明非投來譏諷的目光。
路明非在班里的程度大家都有目共睹,相較于高考,仕蘭中學的內部升學競爭壓力就會小許多。這家伙平時像枯草一樣蔫巴,上課總是神游物外,現在開始抱佛腳,未免有些太晚了。
“他這樣要是能考上就不是抱佛腳了,是給神佛的腳做了一次徹徹底底的足療。”有同學是這么評價的。
楚子航沒有說什么,他雖然了解路明非,但面對這樣的情況,他還真不知道該去干嘛。路明非面對這種嘲諷是會說句白爛話含糊過去?還是吊著三白眼搖曳起來鄙視人家?楚子航不知道,而且這兩種選擇他都做不到。
他從小學習就很好,從來沒有過現在這種情況。他的人生和路明非相差很遠,他沒有體會過路明非的人生,又怎么能完全模仿路明非呢?
他只能專心考試,為了將成績符合大家對路明非的印象,他還稍稍放了水。
但考試結果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確實代替路明非考上了,但考的實在太好了……他是路明非這一屆的第一名。這下無論是楚子航還是叔叔嬸嬸路鳴澤或者是同學老師,大家都懵掉了。先前評價路明非考前抱佛腳的家伙整個人的三觀崩塌掉了,對于榜單上遙遙領先的路明非,他苦思不得其解,甚至認為路明非這孫子真有什么通靈的本領,考前去寺廟抱佛腳,把神佛請出來做足底按摩……這何止是做足療,這明明是給神佛做了全身SPA吧!
叔叔嬸嬸也愣了,放榜那一天他們和老師圍著路明非前前后后看了一圈,想看看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人頂包了。面對這個忽然支愣起來逆襲起來的小子,嬸嬸眉頭緊鎖,她覺得路明非在一夜之間跟變了個人是的,那張總是蹦出爛話的臭嘴忽然變得金貴起來了,這小子現在做事非常認真非常有禮貌,面對這么一個懂事的孩子,嬸嬸反倒對他頤指氣使不起來了。
叔叔還是那樣神經大條,全然看不出其中的古怪,放榜那天他先是詫異,后是高興,大力拍打著路明非的肩膀說我們老路家的男人就是這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嬸嬸在一邊拆臺說我看你之前也沒對明非多好,現在反而自豪起來了。
叔叔則大笑毫不在意說我這是采用放養(yǎng)的教育方式,比起咱們國家傳統的教育方式,還是人家西方的更輕松更有效!
楚子航發(fā)現路明非的叔叔就是這么個性格,表面上大大咧咧,實際上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讓他出門打醬油前多塞點錢然后說錢剛剛好不用找了。還總喜歡吹牛,說話時總會帶點“西方”“新式”這種潮流字眼,好像他是外交部發(fā)言人,總是拿著講稿說話。
老師們是反應最大的,語文老師表示這孩子是他看著長大的,他什么樣老師心里再清楚不過。各科教研室甚至為此開了個小會,一致決定讓路明非再考一遍看看是否有作弊的可能,老師們連夜出了一套考卷,第二天在仕蘭中學初中部的一間教室里,各科老師圍著路明非而坐,盯著路明非考試。
那是個下午,夏日熱烈的陽光從窗戶灑下,籠罩著這幾位老師和唯一的考生。外面滿是蟬鳴,慵懶的陽光照得讓人發(fā)困,路明非就筆直地坐在桌前,全身只有手在動,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老師們竟驚訝的發(fā)現這小子長得還不錯,鼻梁也算挺拔臉上也有線條,可能是這小子往常太蔫巴毛病太多大家都忽略了這一點。幾天不見他就想變了一個人,只是靜靜地坐在那,一句話都不說,像是一座仿真的蠟像。直到他寫完了所有的卷子,才抬起頭,那雙黑色的眼睛看著老師們,說:“我寫完了?!?p> 老師們立刻開始改卷,路明非確實沒有作弊,這次的答卷還是高分,與上次答卷的區(qū)別只是某些重點難題上犯了點無傷大雅的小錯誤,總之他還是年級第一。
老師們肅然起敬,一個個親切地和路明非握手,熱情的和路明非說話,話里話外都在問路明非是不是報了什么牛逼哄哄的補習班,讓他一日登天??陕访鞣侵皇钦f:“我在考試前好好復習了?!?p> 老師們紛紛感動起來,都說這孩子開竅了浪子回頭幾年的含辛茹苦沒有白費,那場面就差淚灑當場了。分開的時候路明非還向他們鞠了一躬,說老師們辛苦了。
數學老師是個年輕的女孩,最先繃不住,當場落下淚來。一旁路過的校長表示很訝異,只是一個忽然懂事忽然長大的孩子,至于這么感動嗎。
女老師擦擦眼淚:“他一直學習都不好,我總把他當壞孩子看待,有的時候也為難過他,可是他對我說老師你辛苦了,還是畢業(yè)生里唯一一個這么認真這么誠懇對我說的。”
各科老師們彼此看了一眼,都眼含熱淚。
其實楚子航并沒有想那么多,他不知道路明非以前的狀況。他之所以這么說,只是因為現在在暑假,老師們特意在假期抽空為他編寫卷子為他改卷真的蠻辛苦的。
所以他就這么說了,沒有什么特別的意味,心里甚至還在想奧丁、高架路和路明非。
假期里楚子航也沒有閑著,他覺得路明非的那頭亂蓬蓬的頭發(fā)有點礙事,就剪短了點,這樣看起來他整個人神清氣爽很利索。在閑下來的時光里,他著手去調查高架路的事件,企圖尋找到那個尼伯龍根,他翻閱了所有刊載邁巴赫事件的報紙,也找到了那臺熟悉的邁巴赫。
那是郊外的荒地,那輛昂貴的邁巴赫就橫在長滿野草的地里。車子的鋁合金外殼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切口,像是被什么激光武器切割過似的,一旁的公路上也沒有急剎車的輪胎印,它就像憑空出現在那里,靜靜地橫在那里,任憑風吹雨打都不離開,耐心地等待著什么人,那人可能是楚子航的爸爸,也可能是楚子航。
楚子航在車門放傘的洞里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那柄父親的刀——村雨。它還是記憶中熟悉的模樣,重又握起它,楚子航想到了很多事,想起那個在雨中奔向神座的愛吃鹵大腸的男人,還有地鐵站那對死去的兄妹,想到東京似乎永不停息的雨,和那兩個總是跟他一塊泡澡的男人。
楚子航帶走了村雨,這個世界里真正的他已經死了,所以沒有人來繼承這把刀。
初三的路明非體能并不好,揮動村雨支撐不了幾個回合就力竭了。楚子航開始對路明非的身體訓練,他用叔叔獎勵他的錢辦了健身房的月卡,每天下午都在健身房里度過。
這個暑假只有路鳴澤不好過,他心心念念的“夕陽的刻痕”沒有再上過線。最后一次聊天是夕陽說話冷冰冰的,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那句話說錯了傷了這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子的心。
實際上那一次聊天是楚子航在聊,他知道路明非有這么個小號,平日里來捉弄弟弟消遣。他翻看著聊天記錄,想著模仿夕陽和路鳴澤聊天會不會提高自己扮演路明非的演技,于是他嘗試著和路鳴澤聊天。
可沒說幾句路鳴澤就說:“夕陽你怎么了,說話這么冷冰冰的?!?p> 他不是那種聊天時夾雜著各種表情包的人,他說話就像斬出的刀一樣直,那么活潑的說話他覺得很別扭??赊D念一想這樣可能會露餡,等事情解決后路明非回歸可就麻煩了,于是他急忙回復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路鳴澤更摸不著頭腦了,他覺得夕陽跟變了個似的,說話冷淡就算了,還發(fā)這種不合時宜的表情,總感覺在陰陽怪氣自己,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就扣了個問號。
“?”
楚子航盯著這個問號看了老半天,想不明白對方在疑惑什么,可又不知道說什么,想著按照現在年輕人的思想,沒話的時候肯定是要發(fā)表情來找話的。
于是他回了一個大笑的表情。
“?”
路鳴澤更疑惑了,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上肯定豎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前思后想后他還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問:“夕陽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心里難過可以跟我說,我們是摯友嘛?!?p> 對方當即回了句:“對不起,沒事?!比缓笙戮€了。
路鳴澤傻眼了。
楚子航覺得自己做的有點過了,繼續(xù)聊下去肯定會露餡,因此他即使止損,用道歉來表示先前的唐突對話時內心的愧疚,然后善意地回復路鳴澤好讓他不要太擔心自己,隨后看網吧的表發(fā)現該去健身房了,起身離開了。
對此路鳴澤一直悶悶不樂,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到夕陽了,他后來也發(fā)過消息向夕陽道歉,可是對方一直沒回復。這樣的疑惑的疑惑和思考讓他茶不思飯不想,忽然有一日他豁然開朗,如同拔開云霧見晴天,他得到了一個結論——女人心海底針。
先不論重點是不是搞錯了,這個結論讓路鳴澤的思想更顯深沉,他儼然覺得自己已經成了成熟的老男人,因為他遇到了一個令他著迷女人,然后失去了那個女人,這一個過程讓他成長了,他覺得自己看透了女人。
正當他要在QQ空間里發(fā)點什么有深度的話時,路明非健身回來了,他遞給自己一個袋子,里面放著幾本《小說繪》和一本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
路鳴澤有些訝異,最近這個堂哥也成熟起來,辦事踏實,出門回來還會給他帶伴手禮。他思考著究竟是什么原因讓堂哥成熟起來,一躍成為矚目的學霸的……難道他也被什么女人甩了?
楚子航給路鳴澤帶東西,是因為他有點內疚,覺得是自己的遲鈍導致路鳴澤成了這副模樣,所以他要補償他。
“謝謝?!甭辐Q澤支支吾吾的。
楚子航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轉身去給嬸嬸切菜去了。
夕陽啊夕陽,你現實中還是跟網絡上那么勇敢就好了,這樣我們就可以去打爆陳墨瞳的婚車車軸了。
總之日子就這么過去了,窗戶外面光陰變換,早晨起來總是大好的晴天。好像一切都是一成不變的,陽光還是那個陽光,蟬鳴還是那個蟬鳴,生活還是那個生活,他每天下午都要去健身房。
直到夏天快要結束,他在仕蘭中學遇到了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