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樹枝和枯葉嘎吱嘎吱地響著,頭頂?shù)臉淙~嘩嘩地在拍手,不時有莫名其妙的光亮從遠處“嗖——”地一下一閃而過。
密林里,甚至還有仿若人聲的竊竊私語。
明明沒有很大的風,但卻有一根樹枝從高高的樹上折斷,精準無比地掉到紀南歌的頭上。
她揮舞著甩棍把那樹枝抽飛了。
緊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
數(shù)不清的樹枝,從四面八方的樹上飛落了下來,萬箭齊發(fā)一般向著她掃射了過來。
她踮腳踏在了旁邊一顆石頭上,借勢抱住一棵粗壯的矮樹,再用甩棍支撐著身體,跳到了這棵樹的樹杈上。
樹枝們撲了個空,滯空了一下,有氣無力地掉到了地上。
她所棲身的這棵樹劇烈地抖了起來,樹冠很不客氣地開始甩來甩去,好像想把她甩下去。
她擼起袖子,把左手手腕處戴著的手鐲在樹干上貼了一下,那樹頓時停住,不再動作了。
她拍拍樹干,像在安撫一只躁動的小獸。
遠處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求救聲,有人,而且不止一個,是一群人從遠處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
紀南歌居高臨下默不作聲地看著。
遠處跑來的是一群年輕人,有男有女,有的慌不擇路地摔倒嗑在了石頭上,有的一邊奔跑一邊叫著媽媽,有的被身后的藤蔓纏住,拼命地拉著自己的同伴不松手,而那同伴卻拼了命地掰他的手,一邊掰一邊罵……
看來這是另一波獵物了,這波看起來……團隊精神不怎么樣嘛。
紀南歌搖搖頭,抬起右手腕看了看時間,完全沒有下樹的沖動——先讓這怨靈聚聚怪吧,反正時間還長,不急。
剛剛沖過來的這幾個人很快沒了聲音,有的被自己摔暈了,有的被身后巨大且能自主活動的藤蔓給嚇暈了,有的——被藤蔓給甩飛了,干脆不見了蹤影。
地上的枯枝敗葉漸漸地聚攏了起來,蓋到了昏倒在地的那幾個人的身上,形成一個小小的枯葉堆。
再緊接著,那枯葉堆慢慢地塌了下去,剛剛還被枯葉埋著的人,不見了。
密林里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弦樂聲,有些雜亂,有些嘶啞,像是琴弦和琴弦之間也在擰著勁兒打架。
像是一陣山風吹來,樹上的葉子嘩啦啦地響了起來,像是在集體鼓掌。
很快,再一波“獵物”跌跌撞撞地從密林的深處奔跑了過來,繼續(xù)重復著剛才的劇情:大難臨頭四處逃跑的恐慌,邊跑邊罵邊求饒的窘?jīng)r……
隨后又是一段不那么好聽的弦樂聲,又是一陣嘩啦啦的樹葉掌聲。
紀南歌看了看時間,從樹上跳了下來。
差不多了。
她走到剛剛埋葬那幾個年輕人的樹葉堆上,用甩棍的一頭輕輕畫了個能容納一個人的圈,再將甩棍插到了地上,伸手打起了手印。
左手的手鐲上,一顆綠色的珠子一閃一閃地亮了起來。
密林里頓時狂風大作,周圍的參天大樹紛紛瘋狂地抖動了起來,狂風裹挾著折斷的樹枝和枯敗的樹葉,在密林里瘋狂地肆虐著。
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樹木開始支撐不住,有的樹冠開始噼里啪啦地掉,有的從樹干處攔腰被折斷,有的,甚至被連根拔起。
狂風大概持續(xù)了十幾分鐘,最終,漸漸地停息了。
紀南歌聽到了低低的啜泣聲。
她放下手印,睜開雙眼,看到眼前破敗的密林,以及,站在不遠處,怯怯地倚在一棵連根拔起的老樹身邊的,剛剛遇見的小姑娘。
是樂樂。
樂樂的雙臂牢牢地抱著已經(jīng)倒伏在地上的老樹,身體微微地顫抖著,用警惕的雙眼狠狠地盯著向她緩緩走來的紀南歌,眼淚止不住地流,身體抖得不行。
紀南歌看著,有些心疼。
她收起了甩棍,在距離樂樂兩三米遠的地方站定,慢慢地蹲下身來,用盡量溫柔的語氣問道:
“樂樂,這里的一起都是你做的?”
樂樂沒有否認,繼續(xù)倔強地瞪著她。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歐陽悅到底在哪里?你現(xiàn)在這樣,對她并沒有好處,我真的是來幫她的,你可以相信我?!?p> 樂樂突然爆發(fā),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你騙人!你們都不是好人,你們都騙人!”
但她仍舊沒有松開牢牢抱著老樹的雙手。
樹林里突然從四面八方傳來了各式各樣的聲音,有男有女,有老又少,夾雜著各地的方言:
“呦,直播救老爸?這是學電影里賣身葬父?。俊?p> “可惜了,挺漂亮的小姑娘,怎么這么能裝呢,沒錢還能買手機做直播?”
“我要是她爸,死了都得被她氣活過來!”
“就是就是,她爸現(xiàn)在還沒死,要真救活了,看看女兒這么丟人現(xiàn)眼,會不會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啊,哈哈哈哈……”
“我怎么聽說她媽就是被她這個殘疾爸給打死的呢?”
“樓上的別胡說,你有證據(jù)嗎?”
“那她有證據(jù)證明我說的不對嗎?”
“沒錢還學人家到大城市去看病,怎么想的,白日做夢呢!”
“妹妹,要不你去賣吧,來錢快,我看你房東老頭子對你有想法,不然怎么那么便宜把房子租給你……”
“歐陽悅是吧?是真名字?怎么聽起來像假的呢?”
“大家別被她騙了,我之前挺同情她的,前幾天吃了個瓜,她可沒有看起來那么純情,就是個人設,全是假的……”
“哈哈哈哈,說什么可憐,要是真可憐你怎么不去死呢,哈哈哈哈哈哈”
……
眼前的樂樂哭得更兇了,小小的身子更加劇烈地抖動了起來,抬起小花貓一樣的小臉兒對著四周瘋狂地嘶喊著:“你們閉嘴,你們都是壞人,你們都是壞人,你們才該去死,你們都是壞人——!”
四周的人聲并沒有因此而停息,反而更加嘈雜了起來,內(nèi)容也更加的猥瑣、下流和難聽,甚至還間雜了不少的詛咒。
紀南歌站了起來,走到樂樂的身旁,將她攬在了懷里。
樂樂很努力地想要掙脫,但她正哭的脫力,又說什么都不肯放開手中抱著的枯樹干,因此完全沒有抵抗能力,在努力扭動著身子掙扎了幾下之后,只能將頭埋在了紀南歌的懷中,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紀南歌抱著懷中小小的女孩,輕輕地在她的后背上拍著,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女孩一直在哭,一直在哭,直到周圍嘈雜的聲音漸漸地變小,漸漸消失不見了,她才努力地抬起了小臉,看著紀南歌,抽抽搭搭地問:“我好想小悅姐姐,她在哪里呀?她為什么不要樂樂了呢?你能不能幫我找到她呀?”
紀南歌向樂樂的身后看了看,在她的腳旁,在倒伏的老枯樹的身下,一把破舊的二胡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那二胡刷著暗紅色的漆,琴弓和琴弦都有些毛躁,琴托用黑色的布包著,還用蹩腳的針線打著補丁。
樂樂繼續(xù)喃喃低語著,仿佛是在向紀南歌講述,也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爸爸好喜歡聽音樂的,他從城里的垃圾箱里把我撿回來,給我穿了漂亮的衣裳,又給我補了鞋子。他還會帶著我到這片樹林里來唱歌,就坐在這棵老樹下?!?p> “可是后來爸爸受傷了,他不能走了,只能每天躺在床上,他連我都抱不動了。”
“城里來了好多叔叔阿姨,他們說能幫助姐姐。我好開心的,姐姐帶著我唱歌,我很努力地唱歌給大家聽,大家會給姐姐錢,這樣姐姐就有錢給爸爸看病了?!?p> “但是后來去了城里,好多人都說我唱歌難聽,說姐姐騙人。其實姐姐沒有騙人,是我的錯,是我唱歌難聽,姐姐沒有怪過我,可是我知道的,是我不爭氣……”
“那個時候,爸爸躺在病床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姐姐每天都要笑著帶著我給大家唱歌聽,她說要在大家面前笑,不然大家就會罵她的??墒敲刻焱砩?,她都要抱著我在被窩里哭好久好久……”
“城里的爺爺對我們很好,每天還會給我們準備吃的,姐姐很開心,帶著我唱歌給爺爺聽。可是有人罵爺爺,還罵姐姐,他們罵的好難聽好難聽,爺爺也被氣的生病了,爺爺?shù)暮⒆泳桶呀憬阙s出來了……”
樂樂掙扎著從紀南歌的懷里鉆了出來,小小的身子又緊緊地貼在了樹干上,對著老樹低低地說道:“你說,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是不是我唱歌不好聽,所以姐姐不要我了,我找了她好多天了,可是還是找不到她,我要到哪里找她呀……”
紀南歌看著那個緊緊抱著老樹,無助地哭泣的小女孩,微微地偏開頭,彈掉了眼角的淚珠。
一絲云朵從天空飄過,輕悠悠地遮住了月亮。
又過了良久,哭累了的樂樂終于停止了啜泣,但還是呆呆地坐在地上,不肯松開抱著老樹的雙手,也完全不肯再理紀南歌一下。
紀南歌在她身邊緩緩地坐下,嘗試著和她搭訕。
“樂樂這個名字,是誰給你起的?”
樂樂的眼睛亮了一下,淚痕還沒干的小臉兒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像第一次自我介紹的時候那樣挺起了胸脯,驕傲地回答:“是姐姐起的!爸爸把我?guī)Щ丶遥f要讓我給姐姐作伴,姐姐說她叫‘小悅’,是開心快樂的意思,所以我也要和她起一樣的名字,就叫‘樂樂’!樂樂好喜歡這個名字的!”
“樂樂,你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