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初見：她在江心竹上練劈叉

　　分叉的時間向回倒帶，定格在2016年的暑假，七月一日。

　　赤水到紅河鎮(zhèn)的大巴上，竺笙閉目養(yǎng)神。

　　亦如過去的幾天，腦海里再次閃現(xiàn)出那一幕。

　　她在空曠的舞蹈教室里奔跑，一面是緊鎖的門，一面是六層的窗。

　　她最好的朋友，在《舞林大秀》接近選拔的時候，約她來此，讓她幫忙指導(dǎo)幾個舞蹈動作。中場她以肚子痛為由，去了衛(wèi)生間，再沒有回來。

　　帶走的還有她的手機。

　　竺笙拼命地拍打，狠狠地踹，沒有奇跡發(fā)生。

　　這悲傷的畢業(yè)季啊，同學(xué)們放假的放假，走向職場的開始工作。

　　而她，用半個下午看清一個人，錯過了選拔比賽。

　　竺笙回到老家，一方面自我療傷，另一方面，因為大伯的電話。

　　“笙笙啊，奶奶昨天去山上采竹蓀，結(jié)果認(rèn)不得路了。我們找了幾個小時才找到。你爸爸在外打工回不來，我只能打給你了?！?p>　　竺笙自小學(xué)舞蹈，在父親的強烈反對和奶奶的支持鼓勵中，堅持了下來。

　　十八歲如愿考入錦城音樂學(xué)院舞蹈系，大學(xué)四年全額獎學(xué)金。

　　奶奶是對她最重要的人。竺笙打算帶奶奶去醫(yī)院好好看看，再回錦城找工作。

　　竺笙家在赤水市下轄的紅河鎮(zhèn)，赤水兩岸有崇山峻嶺，飛流瀑布，也是著名的旅游景點。

　　“紅河鎮(zhèn)到了，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zhǔn)備?！卑殡S車載喇叭喊著，大巴駛進(jìn)鎮(zhèn)口，竺笙提著大包小包下車。

　　視野所及，六十多歲的奶奶還穿著老式的藍(lán)靛底色白花的麻布衣服，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皺紋，她拄著竹杖，沖著竺笙笑了。

　　“奶奶，我回來了。”竺笙放下包裹，擁抱奶奶，脆生生說道。

　　一路上，鄉(xiāng)親們都熱絡(luò)地和她打招呼。

　　“竺笙回來了?！?p>　　“大舞蹈家回來了?！?p>　　竺笙一一回復(fù)。

　　竺笙家是那種傳統(tǒng)的黔北民居風(fēng)格的青瓦、白墻，一共有兩層。

　　院子里，十幾只烏骨雞邁著矯健的步伐，發(fā)出咯咯咯叫聲，竹籬隔出個四四見方的小菜園，屋檐下掛著晾曬的臘肉和豬腳。

　　靠墻根的地方，兩根很長的，還有一根兩米、下面帶輪滑的的楠竹，安靜地躺著。

　　“要試一試嗎？”奶奶笑著問。

　　竺笙每年寒暑假回家，總要拾起楠竹，到大江上練一練獨竹漂。

　　這個帶滑輪的，被她戲謔地稱為“竹板漂”，借鑒了輪滑的原理，用于模擬練習(xí)。

　　竺笙放下了大包小包，搓搓手，將竹板漂擺放到院子中間。

　　她伸開雙臂，保持平衡，整個人緩緩地站了上去。

　　竹板漂開始向前移動，速度在增加，冷不丁的，她身體左右搖擺，傾斜。速度更快，她收束不住，掉落下來。

　　“不行不行，半年不練手生了?！斌皿闲Τ鰜?，抱住了奶奶的手臂。

　　“沒事，多練幾次就熟悉了?！蹦棠桃蝗缂韧毓膭钏?。

　　忽然，竺笙小鼻子翕動，眼眸亮閃閃地，“好香??！”

　　奶奶笑意止不住，親昵地點點她額頭，“真是小狗鼻子，做了你最愛吃的筒筒筍和回鍋肉。剛剛你伯伯打電話，會帶你堂姐過來一起吃飯?！?p>　　一張小方桌，飯菜擺上來時，大伯竺春江和女兒竺笛到了。

　　竺春江手里拿著一個迷你小酒瓶，高約八九公分，透明的，放在桌子上。

　　“今天笙笙回來，我呀，特地拿出了珍藏的席酒，和笙笙喝一杯?！?p>　　竺笛拽了下父親的衣角，使了個眼色，“爸，你給大舞蹈家喝酒呀，得得得，還是你自己喝吧?！?p>　　這席酒是赤水特產(chǎn)。

　　赤水號稱美酒河，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和水文特征，造就了“無雜質(zhì)，入口微甜”的特征。茅臺、郎酒、國臺以及席酒都取赤水釀制。

　　席酒，價格不菲。

　　竺笙接過小酒瓶，倒入拇指蓋大小的酒盅里，斂著眼眸遮住起起伏伏的心事，“舞蹈家那都是小時不懂事說說罷了，做一個舞蹈老師幾率還蠻大。”

　　竺笛抓著竺笙的胳膊搖晃，滿臉的興奮，“話說，你就這么回來了，那你報名的《舞林大秀》怎么樣了嗎？會不會耽誤錄制啊。我和酒廠同事他們都說了，還要給你網(wǎng)上拉票打氣呢?！?p>　　竺笙搓搓手，捏著發(fā)白的指節(jié)，“《舞林大秀》……落選了。我先回來看看奶奶，工作的事以后再說?！?p>　　竺春江用胳膊肘撞了下竺笛，電話就是他打的，老太太記憶力不如從前了，他私心里希望竺笙回來照顧，不然就要落到他的身上，到時候婆媳矛盾有的鬧呢。

　　老太太適時咳嗽一聲，“都先吃飯吧。舞蹈是笙笙從小的夢想，雖然落選了，以后更努力跳就是了?！?p>　　竺笛悶悶坐下，大堂姐天生古道熱腸，“好可惜??！還以為你以后要進(jìn)入某圈了呢。不過你回來的正是時候。我們酒廠要冠名贊助獨竹漂大賽，一等獎獎金足足有三萬，優(yōu)秀獎還五千呢，可惜我不會。你要不要報名？”

　　“三萬？”坦白說，竺笙被這個數(shù)額驚到了，奶奶要治病，她正愁囊中羞澀呢。席酒酒廠出手相當(dāng)大方，堪稱雪中送炭?！氨荣惾掌谑菐滋?？”

　　“可能酒廠也擔(dān)心，報名的人太少吧，所以這次比賽預(yù)留了充足的時間，比賽日期是八月十五。我這就把報名鏈接發(fā)給你?！?p>　　很好，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練習(x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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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里赤虺河，山深毒霧多。遙疑驅(qū)象馬，直欲搗岷峨。筏趁飛流下，檣穿怒石過。勸郎今莫渡，不只為風(fēng)波。這是明代詩人吳國倫《赤虺河》一詩描寫的赤水。赤水歷史悠久，當(dāng)年紅軍四渡赤水，就是這條江了?，F(xiàn)在赤水市大力發(fā)展紅色旅游，很多游客慕名而來?！?p>　　一艘游船上，站著七八個游客，一邊聽導(dǎo)游講解，一邊拿著手機在拍照。

　　待到船快靠岸時，他們忽然被岸邊的小姑娘吸引住了。

　　小姑娘二十歲左右，腳踩一根長約九米的楠竹，手中撐著一桿五米長的。看起來準(zhǔn)備滑向江心。山澗江風(fēng)吹來，帶去夏日燥熱。她有著一雙如桃花瓣的美麗眼睛，鬢邊碎發(fā)輕舞，碧色裙擺被掀起一角，平添三分溫柔。

　　太美了。

　　“導(dǎo)游”，有游客錄著視頻，忍不住問道，“那是什么？”

　　導(dǎo)游解釋：“這叫獨竹漂。是咱們赤水地區(qū)獨特的民間技藝，由秦代的獨木漂演變而來。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楠竹比楠木好，就將獨木漂帶改成了獨竹漂。赤水的先民都會，不過現(xiàn)在，交通這么發(fā)達(dá)，已經(jīng)很少人能馭竹渡江了?！?p>　　游客們已經(jīng)有人吹口哨了，為這精彩的絕技?！靶」媚?，你是怎么做到的？一根竹子就要渡江嗎？”

　　竺笙抬起手臂，羊脂玉白的臉上，掛著純凈的笑意?！拔移邭q開始練習(xí)，練了三年才能平穩(wěn)站到竹子上，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多年了。”

　　游客們扯著嗓子問：“那會不會落水?。俊?p>　　竺笙擼起了袖子，露出一小段白藕似的手臂，但如果細(xì)看就會發(fā)現(xiàn)上面淺淺的傷痕?！凹页１泔堖??！?p>　　游船上倚靠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身姿昂藏，生了一雙偏狹長的瑞鳳眼，他將墨鏡別在頭頂，修長如竹的指節(jié)，在手機屏幕上點著，他在百度這項非遺絕技。

　　他的內(nèi)心遠(yuǎn)比表現(xiàn)出來的更激動。

　　他叫黎簫，帝都人，一個自我定位“現(xiàn)實生活記錄者”的自媒體導(dǎo)演。

　　因家里反對，他背起行囊離家出走。此次西南游，也是希望尋找一些靈感的。

　　小姑娘表演的極具地方特色的絕技，讓他眼前一亮。

　　距離有點遠(yuǎn)，他用手機拍了一小段，隨手轉(zhuǎn)發(fā)短視頻APP——“抖手拍拍”。

　　其他游客都下船了，這段旅行已經(jīng)結(jié)束。黎簫卻和導(dǎo)游說，“我要租借這條船，接下來我就自由活動了。”

　　快速掃了碼，付了款。黎簫開著游船，向竺笙的方向追來。

　　他想找一個機會認(rèn)識一下。然而接下來的一幕，直接讓他心臟砰然搏動。

　　視野中，竺笙撐起竹竿，離開河岸十余米后停在水中央。

　　亭亭玉立的女孩，身枝柔曼，翩若驚鴻，她做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小舞花。

　　緩緩移開了腿，向后，踢后腿。

　　隨后，她在竹子上現(xiàn)場表演一字馬。

　　一系列民族舞基本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

　　黎簫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鼓起掌來。

　　一灘鷗鷺驚起，飛向群山間。

　　“噗通”，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竺笙落下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