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莊三六九大集,雖然在全國很有名,就是騾馬交易大會影響力最大。全國有三分之二的牛馬都來源于這里進行分銷。
因為這邊騾馬大會聚集了來自全國的客商,所以這邊的包子鋪特別有名。特別是在這個饑餓的年代,能吃肉包子,那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了。
我是聽我李大爺家的倩倩妹妹說的,他吃過一次苑莊大集的包子,是白菜肉餡兒的。那種讓人銷魂的香味兒,倩倩妹妹一邊描述著一邊流口水。
我小時候十歲之前的夢想,就是一定要吃上這種包子,妹妹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我就對母親說,什么時間也讓我們去大集吃一頓做包子呀?
母親溫柔的說,想吃這種包子還不容易呀?等你大大發(fā)了工資,下個月我就帶你們去趕集吃包子。
妹妹問,我們以前大大都發(fā)工資的,你為什么也沒帶過我們去吃包子呀?
娘抱著妹妹說,一個包子2分錢,像你們吃包子的話,一次就能吃五六個,一毛多錢就是一個勞力的工分兒,你哥哥出河工一天也掙不了一毛多錢吶!你說你還舍得帶去吃嗎?再說娘既然帶你們去吃包子,一定要讓你們吃個飽,我估計五毛錢都不夠。我們還不如不去吃那個好東西,不知道就不會想,不想就不會發(fā)饞,不發(fā)饞是不是就心里不難受呢?
妹妹說,可是我們莊上的小孩子,吃過這種包子的不少啦?我們村東頭兒,有幾個小孩子早就給我說過了。你就是不想讓我們吃就算了,不要說怕我們吃饞了。
母親說,你們還小,沒吃過的東西多了去了。假如你們天天吃包子的話,我們家里的玉米餅和紅薯窩頭兒,你們就吃不下去啦!早早晚晚有一天,會把你們餓死的!
妹妹扭著腰說,我不信我不信,也沒有見我們李大爺家的倩倩吃完包子吃不下窩頭的,娘就是騙人的。
母親拍打著妹妹身上的灰土說,好的小寶貝,下個月初九,一定帶你們把包子吃上,這樣可以了吧?
妹妹高興的抱著娘說,娘是最好的,我要去給倩倩說,我們初九也去吃包子啦!省的她天天饞我。
母親說,梅兒跑慢一點,要是真給倩倩說的話,下月初九也帶著她。
妹妹答應著,一溜煙轉完就去了李大爺家。
母親看著我說,三兒是不是也想的受不了啦?這一次娘給你保證,讓你吃個夠,三兒上學啦!身體也需要營養(yǎng),但是這個消息絕對不能告訴你大哥。
我驚奇的反問母親,為什么不能告訴我大哥呀!
娘說,你大哥長這么大,沒有吃過包子,假如說他聽說你們吃過包子啦!他會說我偏向你們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也小聲對母親說,我明白我明白,我絕對不會告訴他。
自從母親說過初九吃包子,我和妹妹都盼著初九的到來。也包括李大爺爺?shù)馁毁?。她偷偷問過我,哥哥什么時間是初九呀?還有幾天吶?
妹妹說,我娘說初九是陰歷,不是什么陽歷,我們也不知道什么陰歷和陽歷是什么意思,我聽我娘說大概還有五天時間,我們就等著吧!我娘說話都是算數(shù)的。
倩倩用手指著嘴唇小聲的說,我沒有給我大大說,到時候你們喊著我,就說一起去外面玩就好,省的我大大不讓我去。
妹妹也小聲的說,大爺為什么不讓你去呀?
倩倩悄悄的看了看周圍說,我大大不讓我吃別人的東西,假如說他聽說我要跟著你們去吃包子,肯定不會讓我去的。我上次吃包子,是跟著大大去趕集賣紅薯干兒的時候吃的,大大只給我買了兩個,說一斤紅薯干兒才值一個包子的錢,包子不是我們窮人家吃的東西,我好想多吃幾個包子喲!
妹妹拍著胸脯說,沒事的,我就按照你說的辦。我大大有錢,到時候我們三個人都吃飽了再回來。但是你不要告訴我大哥哥??!我媽不讓告訴他的。
倩倩也小聲說,我聽你的,不會告訴你大哥哥的。假如告訴他的話,他個子那么大,包子都讓他吃了,我們就吃不飽啦!
妹妹和倩倩兩個人邊說邊流著口水,一邊用手抹了一下口水,抹在自己的衣服上,還一邊兒不停的咽口水,其實我那個時候也是流口水了,只是沒有流出來,提前咽到肚子里罷了!
有一天,母親突然對我說,三兒今天初九啦!趕快去喊你們李大爺?shù)馁毁蝗?,我們跑著去趕集吃包子!
妹妹當然是首當其沖的沖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滾進來兩個人,倩倩和妹妹興高采烈的看著母親說,我們現(xiàn)在就走吧!
母親溫和的笑著說,我們幾個人一起走,但是提前有一個要求,大集上的人特別多,你們三個孩子我?guī)Р涣?。假如走散了,你們就永遠回不到家了,一定要聽我的話。這里有三根繩子,每人把繩子都栓在自己的腰上,絕對不允許看稀奇熱鬧而解開,你們能夠做得到嗎?
我們三個孩子都搶過母親手中的繩子,快速的記在自己的腰間,記好以后齊刷刷地看著母親,等待母親的揮手行動。
母親把兩張錢都包到一個布包里面,布包外面又包了兩層油紙,包裹嚴謹確認后,掀起自己的對襟大衣,把錢藏在自己內衣的荷包里面。系好扣之后,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荷包,確認無誤,立即行動,揮手小聲笑著說,今天你們三個小孩子都要聽我的話,于是母親舉起右手往前一揮說,我們出發(fā)啦!
我們三個人偷笑著跟在母親后面,也學著母親的口氣說,我們出發(fā)啦!我們去吃包子啦!
大王莊到姥姥家離村有一公里,李村到苑莊有兩公里,鄉(xiāng)村土路上走滿了趕集的人。
牽牛的,賣羊的,手里提著兩只公雞的,還有胳膊瓜子雞蛋籃子的,還有推小車賣地瓜干兒的,還有挑著擔子賣掃把的,還有嘴里叼著煙袋唱戲的,對著孩子罵娘的。
母親說,這里還沒有到苑莊集,剛出村兒就這樣擁擠,我也沒趕過集,怎么趕集的人這么多呀?
妹妹問母親,娘你也沒趕過集呀?那你吃過包子嗎?
母親看了看妹妹說,娘也沒有吃過包子,所以說娘來趕集也是為了吃包子,和你們一樣的。
六隊郭大娘看到我母親也去趕集,遠遠的就喊到,新元他娘,等一會兒我們一起走。你領著三個孩子去趕集呀?別人都去街上買東西或者是賣東西,你帶著三個孩子干什么去啊?
母親扭頭看到郭大娘說,我們去集上吃包子的,孩子們都饞的不行了。
我大娘緊走幾步追上我們說,還是你們家的條件好呀!還有心情來趕集吃包子?你看我集集都來,跟你說句實話不要笑話我,我都舍不得買個包子吃。我們賣掃把的,一個包子就是一把掃把,可是制作這一把掃把,你不知道有多難,我是舍不得吃。我兒子上小學,報名費花了我兩毛錢,這不我沒白沒夜的綁掃把,就是為了趕在初九今天賣掉,家里已經(jīng)沒有錢啦!別看我這一堆掃把,還賣不了兩毛錢吶!我們哪有錢吃包子呢!
母親說,大家日子都差不多,我是被這三個孩子逼的沒有辦法啦!他爹就發(fā)那么點工資,給我?guī)酌X,讓我?guī)е⒆映砸活D包子,我也沒吃過包子,大家都一樣的。
母親牽著三根繩子,前呼后擁的來到包子鋪。我們三個小孩子也是的的確確害怕自己走丟了,緊緊抓住手中的繩子,貼著母親的雙腿移動,踱步一般的走進包子棚。
所謂的包子棚,其實就是用篷布搭起來的臨時房子。我們來的目的就是吃包子,不像其他人都去做買賣。我們也沒有其他事情,所以我們來的是最早的,棚里的桌子還是空空蕩蕩的。
包包子的老大爺看到我們進來以后,笑著問,你們是不是來吃包子的?你們吃什么餡兒的?這里有牛肉餡兒的,有羊肉餡兒的,豬肉餡兒的,還有三鮮餡兒的。有蒸包有煎包,還有胡辣湯,吃什么你們給我說一聲就好。不然等一會兒人多了,就顧不上你們了。
母親有些怯生生的問道,羊肉餡兒的包子多少錢?
大爺看了看母親說,羊肉餡兒的三分錢一個,豬肉餡兒的二分錢一個,牛肉餡兒的五分錢一個,胡辣湯二分錢一碗,我看你今天是不是專門領著孩子來吃包子的?要吃就抓緊時間點吧!等一會兒他們做買賣的來了,你們就吃不好啦!
母親彎腰問我們說,你們都喜歡吃什么餡兒的?
倩倩說,上次我們吃的是豬肉餡兒的,不過這次我想吃羊肉餡兒的。
母親笑著說,你們兩個呢?我們今天都一起吃羊肉餡怎么樣?
我問母親,羊肉餡兒的三分錢一個誒,你帶的錢夠不夠呀?
母親笑著說,沒事的,既然來吃包子的,我們就吃好一點的。
他爺爺你給我們來羊肉餡兒的吧!他們小孩子每個人五個,一共15個羊肉餡兒的,給我來五個豬肉餡兒的,再來四碗胡辣湯!
包包子的大爺高興的吆喝著,伙計們都聽好嘍!羊肉餡兒15個,肉餡兒五個,胡辣湯四碗,客人請坐好,馬上來嘍!吃好喝好啊,好香的包子吃不夠,走南闖北的都來吃嘍!
伙計也不怠慢,一邊應答著老人的吆喝,一邊端著盤子就朝我們這邊飄過來。嘴里還唱著小調,小朋友羊肉包子十五個,你們先吃著,豬肉包子馬上出鍋嘍!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大家都來吃包子?。『煤鹊暮睖?,配上我家的肉包子,人不白活這一場,就來喝我們的胡辣湯,人來世間走一趟,熱肉包子胡辣湯。
我們哪見過這樣的世面吶!聽小伙計這樣一串兒的說唱之后,母親偷偷的笑著說,他們怎么能這樣呢,賣個包子還賣唱!我們抓緊吃吧!你們一定要慢著吃,包子是熱的,小心燙傷了嘴??!
我伸手拿過一個包子,用嘴吹著氣給包子降溫,輕輕的把包子送到嘴邊,裂開嘴唇,牙齒咬了一點包子邊兒,雖然吃的不多,那種撲鼻的香味兒已經(jīng)灌滿了我的口腔。包子皮兒在嘴里打了兩個滾兒,因為有點湯,也有點兒燙,舍不得吐出來,直接咽咽了下去??谇焕餁埩舻哪欠N油香味兒,迅速充斥著自己的味蕾,這種香味兒上頭??!我差一點兒被這種香味兒沖昏了頭腦,大腦缺氧一般的產生了一點點幻覺,似乎自己的身子,隨著香味兒輕飄飄起來,如醉如仙般陶醉了。
母親看著我們吃包子被陶醉的樣子,她自己也抹了抹口水。我拿過一個包子遞給母親說,娘你就吃一個吧!這個羊肉的比豬肉的好吃,現(xiàn)在嘗一個怕什么呢?
母親笑著說,你們每個人五個,吃完了就好,娘不吃羊肉,一會兒再吃豬肉餡兒的,你們快吃吧!
我們三個孩子是吃著看著,品嘗著自己嘴里的味道,看著別人那種享受的樣子。其實看著別人吃東西那么享受,也能讓自己的享受升級。
胡辣湯的香味我這里特別的說明一下,過去的胡辣湯和現(xiàn)在的胡辣湯不一樣?,F(xiàn)在的胡辣湯里面沒有肉,過去的胡辣湯里面都是羊肉米粒兒。喝一小口黏糊糊的湯,那里面就有幾塊兒小羊肉粒兒,裹滿口腔的熱湯咽下去以后,再咀嚼那剩下的羊肉粒兒,那種香味兒徹底讓人解饞,按照現(xiàn)在的話說,給個神仙都不換。
我們三個孩子一邊喝湯一邊吃包子,母親的豬肉餡兒包子還沒有上來,我們就很快吃完啦,然后我們三個就眼巴巴的看著母親了。
母親也看著我們說,你們吃的快,喝的也快,沒有感覺到燙嗎?
我們三個一起搖頭,還是眼巴巴的看著母親的臉。
母親站起來說,他爺爺再給我們每個孩子來三個包子吧!
老大爺笑著說,九個包子不好算賬,那就再給你們盛十個包子吧?
母親笑著說好的。
這時候又聽到伙計唱起來,我家的包子香又香,客人吃不夠又加上,走南闖北的大客商,還不抓緊都來搶,等一會兒就賣凈光光了。
等我們第二輪包子吃完后,母親的肉包子才上來,母親吃著包子說,你們幾個還吃不吃?
我們三個早已被撐的吃不下去了,都說吃不下去了。
母親有滋有味兒的吃著包子說,這豬肉餡兒的包子就是香,還是豬肉餡兒的包子真香啊!來孩子們,每個人吃一口嘗一嘗,看看是豬肉餡兒的包子香還是羊肉餡兒的包子香。
母親拿著包子遞到我的嘴邊,輕輕吃了一點點說,還是羊肉餡兒的香。
母親又把包子遞給妹妹說,梅兒也嘗一下,妹妹也吃了一口說,豬肉餡兒的不好吃。
這時候倩倩笑著說,嬸嬸,豬肉餡兒的我吃過,的確沒有羊肉餡兒的好吃!
母親笑著說,孩子們今天吃飽啦就好,今天母親也跟著你們沾光啦!等以后你們都考上了大學,可以天天吃羊肉餡兒的包子。
妹妹問母親,是不是考上大學就可以天天吃羊肉餡兒的包子???
是的,我今天給你哥哥帶回兩個豬肉餡兒的包子吃,不然我們回去你哥哥會生氣的。不過你們回去以后,不要給你哥哥說你們吃的是羊肉餡兒的,你們都記住了嗎?
我們都記住啦!
我對娘說,一共五個豬肉餡兒的包子,你給哥哥帶三個,你吃什么呀?
母親笑著說,我這碗胡辣湯羊肉多呀!娘吃兩個包子就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