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徐意靈怎樣‘天真’地在府里鬧出事情,王儀和阿容都沒什么心思搭理,摁在眼皮下不出大事就好,她要折騰自己就去折騰吧,活著就行。
眼下重要的是天契山一行。
等明日草原舉行完為送行儀式后,王氏就可以帶部曲跟上了。
徐衍之帶著姑臧城有名的點心鋪子出品的果脯來清暉園拜訪。
“阿容姑娘?!?p> 比起徐肅之,他這個二弟要顯得有禮節(jié)得多。
阿容微微頷首,“郎君何事?”
“我有一事想懇求姑娘幫忙?!?p> 阿容額角青筋跳躍,總覺得這個忙會很棘手。
“但說無妨?!?p> 徐衍之掃了掃四周,遲疑道:“要不,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私談吧。”
阿容便點點頭,接過他的禮品,放置到房間后,才慢步與他來到一個僻靜的小園林中。
“不瞞姑娘,庸均的采石場環(huán)境險惡,風(fēng)沙、冬寒,還有石場上那些監(jiān)工,一個一個的,恨不得從我們這些罪奴上刮下一片血肉?!?p> 這似曾相識的開頭,好吧,不用他繼續(xù)鋪墊,阿容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她廢話不多說,直接反問:“二郎想將意靈妹妹帶上?”
滿肚子賣慘文稿的徐衍之愣了片刻,才接上話:“是,阿容姑娘心慧,一眼也能瞧出衍之此行打算?!?p> “若她真是一個奴仆,帶她無礙,但……意靈是您的妹妹,她若出了意外,誰來擔(dān)待?”阿容挑眉。
徐衍之堅定道:“有我和大哥在,意靈的生死與王氏無關(guān)?!?p> “好?!卑⑷菝C了神色:“記住你今天的話?!?p> 徐衍之以為這事就算成了,剛要拱手謝禮時,阿容又道:“她的生死不僅要你們兄弟自己擔(dān)待,還有她所行的一切,無論帶來的結(jié)果是好是壞,全算你們頭上?!?p> 這話說得有點重了。
仿佛他的妹妹是什么愛折騰的小人般。
徐衍之不悅道:“阿容姑娘何出此言?是意靈哪里得罪了你?還是——”
“郎君不必多言,您的訴求阿容自會轉(zhuǎn)告大公子,至于意靈姑娘能不能一起隨行,還得看大公子的意思?!?p> “這點小事也要告之大公子嗎?”徐衍之不滿,隨即又理所當(dāng)然道:“這隨行侍女的安排,都由阿容姑娘您來調(diào)度,這等小事,就不必上報給大公子了吧?!?p> 阿容皮笑肉不笑道:“郎君高看,阿容確實沒這等權(quán)力,圣山一行,無論事大事小,都得公子首肯,失陪了。”
阿容拱手見禮,果決轉(zhuǎn)身,并不肯給徐衍之歪纏的機(jī)會。
皮膚黝黑的少年落在后頭追了兩步,便又握拳收了回來。
唉,怎么就得罪人了。
阿容姑娘的脾性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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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容當(dāng)然不是個好脾氣,相反地,她就跟方儒言所說,是個黑心肝。
從來只有她占別人便宜的份兒,還極少有人能占她的便宜,王儀是個意外,他有權(quán)有勢,阿容暫時嘎不動他。
嘎他也沒啥好處。
“事情就是這樣,公子您看著辦吧。”阿容擺爛了。
什么人嘛,得寸進(jìn)尺了還。
王儀見向來淡定的阿容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也收起了自己還想打趣的玩鬧心,默默把一杯剛溫好的茶水遞出去。
“喝口茶,消消氣?!?p> “我不氣?!?p> 阿容拿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后哐當(dāng)一下放在案桌上。
“我就是覺得他這人算計還挺精,就在出發(fā)前一天給我提這件事,是算準(zhǔn)了我不好拒絕嗎?”
“還是知道這件事本就不妥,想讓我瞞著公子先斬后奏。”
“那我成什么了?”
“成他偏疼小妹的替罪羊了?”
小人之屬,不堪大用。
她要氣死了。
她頭一次看人眼光這么差,居然挑了一對野心勃勃的白眼狼。
此去圣山,也不能指望這兩兄弟給她助力什么了,她還抱著王儀這條大腿,一路茍到頭。
王儀笑著點點頭,附和道:“確實,可能石頭挖多了,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來?!?p> “放心吧,這事我自然不能允?!?p> 徐肅之徐衍之兩兄弟放心不下徐意靈一人在庸均,王儀能理解,所以很快又派人把這小姑娘接了過來。
但是這兩兄弟怎么又放心不下徐意靈在王府呢?
王府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獸。
再說了,他招攬徐肅之徐衍之是護(hù)行,不是讓他們兩個護(hù)妹的。
“行,這事我來與他們說。”
王儀還挺開心的。
向來沉穩(wěn)有度的阿容居然在他面前耍起了小脾氣,嗯,這比坑了一個方儒言還有成就感。
阿容給王儀上完眼藥,就心情頗好地回住處收拾行李,衣服一裹,拉著云慧一起踏上了前往草原的馬車。
她管王儀怎么處置呢。
反正她要是不開心,就拉著徐衍之和徐肅之一起不開心。
王氏隨行的部曲、奴仆在正門前忙活好一陣子,才裝點好行禮用具等。
趁著天光大亮,一行人浩浩湯湯地上路了。
行至落霞谷時,王氏隊伍停頓下來,與禺知派來的領(lǐng)路小隊會面。
禺知的馬隊在前方領(lǐng)路,很快將王氏帶到了四大部落匯聚的那條朝圣古道。
阿容掀開簾子,遠(yuǎn)瞧著前面那望不到盡頭的長隊,突然涌起滿滿的安全感。
果然還是人多力量大。
跑那么苦寒的地方,不多帶點人,她還真是不安心。
云慧拉著阿容衣袖小聲道:“快看,那前面的,好生猛的男人,他們光著膀子不冷嗎?”
“而且他們的馬,好像也比尋常人騎的高?!?p> 阿容探出腦袋仔細(xì)瞧:“他們腰上的彎刀也很獨特,看來是昆彌部落的人?!?p> “可我也瞧過昆彌人呀,沒那么大塊頭啊?!痹苹坂洁觳唤?。
“能參與朝圣的,都是勇士中的勇士,他們個子高也很正常了?!?p> “唉,吃什么長大的,這也太膘實了。”
阿容笑著收回視線,又往后頭瞧了瞧。
“快看,后面那隊人馬才稀罕?!?p> 云霧也探出了腦袋:“咱后頭還有人啊?”
落王氏隊伍后面的,自然只有那個一直不對頭的君陽謝氏。
王儀求生,謝氏也不知道求什么,說不定就是趕個熱鬧。
草原上的風(fēng)沙又寒又干,兩個姑娘探頭沒多久,又揉著臉頰縮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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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山河看著這么一長條的隊伍,也有點納罕。
什么朝圣啊,這么隆重。
要不是本家來信非得讓他摻和一腳,他還真不樂意受這份罪。
天契圣山傳聞在雪域的天脊,那么遠(yuǎn)的地方,又高又冷,一不留神還要得冷瘴病,他都一大把年紀(jì)了,干嘛要想不開湊這熱鬧。
謝山河很苦惱。
可再苦惱也沒辦法,畢竟本家那邊點名道姓讓他去瞧瞧。
王儀這個病秧子肯定憋著大招,他們謝氏絕對不能落下。
“對了,幼庭那小子關(guān)得嚴(yán)不?”謝山河向隨行的侍者詢問。
侍者答道:“嚴(yán)著呢,大爺,窗戶都釘死了,放心,二少爺絕對跑不出來?!?p> “那就好。”謝山河安心點點頭,“多關(guān)幾天,可不能讓那個混小子追上來。”
簾子被撤了下來,阻擋了草原上的寒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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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謝府。
謝幼庭踩著屋脊,小心翼翼從房頂上爬到后邊墻角。
“鄧子沖,你確定啊,本少爺跳下去,那網(wǎng)兜不會壞?。 ?p> 他腿都在打擺子,但是為了自由和夢想,他還是忍著恐高癥,閉眼跳了下去。
撲通一聲。
網(wǎng)兜倒是沒壞,但是系網(wǎng)兜的小樹干給直接干劈叉了。
好在小廝鄧子沖及時沖了出去,當(dāng)了個墊背,才沒讓謝幼庭摔得太慘。
“你這小子,一點都不牢靠!”
謝幼庭抬起手肘,虛晃一招。
兩個冤種主仆從地上扶著腰爬起來,看著天色也不早了,謝幼庭趕緊催促:
“馬呢?快點兒的,他們都過去多久了?!?p> 鄧子沖揉著屁股上前帶路:“這兒呢,這兒呢,都在后頭?!?p> 謝幼庭跟著鄧子沖繞到了后腳門,騎上兩匹紅鬃馬便噠噠沖向城外。
天契圣山!爺來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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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中午時,朝圣的長隊停頓下來,短暫修整一下。
喂馬的喂馬,吃干糧的吃干料,過日子的過日子,一切都井然有序。
王儀吃著熱乎乎的疙瘩面,幸福滿足地望向枯黃無邊的草原。
果然,他可以什么都缺,就是不能缺阿容。
午飯除了疙瘩面,還有炒飯、香菇肉湯、手撕餅等等又熱又墊肚子的吃食。
“公子要來點烤肉嗎?”守在小爐子便的阿容勤快翻著的鮮嫩多汁肉片。
王儀搖搖頭道:“不了,我怕咳疾發(fā)作?!?p> “沒多少香辛料,不刺激的。”
王儀就吸吸鼻子,伸出手里的碗道:“也行,給我嘗兩口?!?p> 怕是行路久了,就吃不了這么新鮮的肉了。
小廝陳鄉(xiāng)沒忍住饞意,也伸出了自己的碗:“也給我來兩片?!?p> 阿容一一撥下簽子上的肉片。
王儀就真的只吃兩口,其余的都讓阿容端給云慧和李陽打牙祭了。
搞得云慧和李陽都不好意思,感覺比在府上吃的還要好。
這邊的香味飄得很遠(yuǎn),順著風(fēng),很快吹到前頭去。
正在喝羊肉湯的忽律王子和其他部族的領(lǐng)隊人聚在一起談話。
崔北的頭領(lǐng)聞味就眼紅道:“這中原來的公子,做派就是精致,還搞什么小爐子,全天的飄著香,也不怕馬車翻了,爐里的火星子飄出來,焚了他們的行囊?!?p> 昆彌的猛男也嗤笑道:“那男的娘們唧唧的,我一拳就能放倒,這么弱的男人,干什么要跟去圣山?!?p> 安歸偏幫著王儀說話:“儀公子身體不好,能有勇氣踏上朝圣古道,就已經(jīng)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p> “嘁,前后奴仆簇?fù)?,哪需要什么勇氣?!?p> 安歸還想說什么,崔北的頭子給他遞了一個酒馕:“喝喝,新釀的,看看烈不烈?!?p> 安歸便接過酒馕,狠灌了一口,烈酒燒喉,但他眉間未動,聲音也是平平淡淡。
“還行。”
崔北的海日古拍了一下安歸的肩頭,大笑著道:“好小子,就你最叼?!?p> 一行人只在原地停留片刻,便又裝點行囊,啟程上路。
安歸原是想走到隊伍前頭的,但是翻身上馬時,瞄見他們裝草料的車隊中有一處古怪的顫動。
他打馬上前,抽出腰刀,挑開那處奇怪凸起的草料。
只見原是堆放材料的車上突兀冒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安歸詫異道:“你是誰?”
看著長相也不是他們部落的人,倒像是中原人。
瘦瘦小小的姑娘含著淚,聲音軟糯道:“求求您,不要把我交出去?!?p> “我……我……我是王家的侍女……”
“你們王家的侍女為何要躲到我們禺知的隊伍中?!卑矚w納罕。
“他們、他們不讓我跟來,但我舍不得哥哥,我從小就沒跟他們分離過?!?p> 徐意靈可憐巴巴講述了她在庸均的辛酸過往,安歸聽了有些不忍,但他還是堅持道:“就算王府不適合你,但……這條朝圣古道也不適合你。”
“你知道這路途上有多艱險嗎?”
少女茫然地?fù)u了搖頭。
安歸猶豫片刻后道:“不行,你不能待在這兒,跟我去王氏。”
安歸翻身下馬,拽起少女細(xì)嫩的手腕就要往后頭去。
徐意靈惶恐搖搖頭,眼淚嘩嘩流,但還是沒能阻攔安歸這個鋼鐵直的猛男。
于是她只能拔出釵子,狠狠對準(zhǔn)自己的脖子。
“你不能帶我走,帶我走的話,他們會把我丟下,把我丟下的話,就跟死無異了?!?p> “不是?!卑矚w搞不懂了,“你為什么非要跟著你哥哥?”
“不是我非要跟著哥哥,是我知道哥哥此行有難,我必須得跟著去!”
“能什么難?”安歸不耐煩詢問,他本沒指望少女能說出一個所以然來,但徐意靈卻說出了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
“雪域里的先靈?!?p> “什么?”
“我的哥哥會迷失在雪域里,被先靈帶走,然后凍死在路邊,我不要這樣的事情發(fā)生?!?p> 安歸默了默,最終還是沒把小姑娘拎到王氏那邊去。
“你到底是誰?怎么會知道雪域有先靈?”
少女抿了抿唇,卻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