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談妥,再虛假客套兩句,兩方都倦了,一個端茶,一個行禮,各自告退。
出了帳篷,安歸追上阿容,解釋道:“我阿耶平日里很好說話的,今天不知道怎么,脾氣有點沖,不好意思。”
“我沒有覺得首領(lǐng)哪里不好,圣水保存百年,對你們禺知意義重大。”
“而追月對你們來說不過是陌生人養(yǎng)的一匹馬,為什么要為陌生人的馬兒無條件奉獻(xiàn)自己的圣水呢?”
“可圣水……對我們來說作用也不大了?!?p> 只有從天契山下來的馬才會有這樣的病癥,禺知保存圣水只是單純因為當(dāng)初沒用完,還留了一壇子。
“作用不大不代表沒有意義,美玉也不能吃喝,但人們一樣覺得它很珍貴?!?p> 阿容看出他的內(nèi)疚都是因自己而起,便道:
“安歸,你不欠我,相反,是我欠你?!?p> “得知追月病情,你一聲不響就領(lǐng)我來禺知,遇到馬賊,你又是第一個護(hù)我周全?!?p> “誠然馬賊此事我是無辜被卷入,但那是馬賊的錯,不是你的錯?!?p> “你如此誠心誠意待我,而我也沒什么可報答的,所以你不要覺得虧欠內(nèi)疚,那樣我心中亦難安?!?p> 這話說得多熨帖,躲后面觀察的赫蘭然聽到了都直呼仙女的程度。
“再者,安歸,你是特勤,是禺知的特勤,首領(lǐng)對你寄予厚望,你不要總站在我的角度想問題?!?p> 就是就是,赫蘭然之前在主帳外面偷聽的時候,也覺得安歸處處維護(hù)阿容,真是弟大不由姐。
安歸沉默了一瞬,再抬眸直視阿容,眼中赤忱一片。
“我沒有忘記我是禺知的特勤,只是,阿容,是你先幫我,若無你引薦,我怎會輕易見到三爺?!?p> “沒有三爺,我們禺知又怎么湊夠藥材去防馬瘟。”
“我對你好,并僅僅因為我叫安歸,也是因為,我是禺知的特勤,我們禺知,有恩必償?!?p> 那顯然是三爺和王儀的恩情大一點呀,人家王儀那出手闊氣得,跟擱外邊金屋藏嬌似的。
阿容在內(nèi)心悄悄暗杠,但她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是真誠笑道:
“是啊,我見特勤第一眼,便覺得親切,可能這就是緣分吧?!?p> “如今我們也算經(jīng)歷了生死,也算朋友,朋友之間,就不用那么多客氣愧疚了?!?p> 有緣這點安歸十分認(rèn)同,朋友之誼他也聽著泛甜。
總之,阿容說話真好聽。
后邊的赫蘭然也收回了豎起了耳朵,原本偏向父親的天平瞬間就倒阿容這了。
嗯,阿弟拐了個仙女回來。
下次阿耶脾氣再不好,她也要出來討伐。
阿容在赫蘭然的熱情款待下,用了一頓油膩膩的晚餐,全是肉,且辛辣重口,真的是難為她這個清淡挑嘴。
吃飽喝足后,她便找巫醫(yī)要來了藥膏,是治外傷的,外敷,有股淡淡的金蓮花味道。
阿容回帳篷的時候,安歸也恰好拿了一個藥瓶過來。
阿容納罕:“特勤這么細(xì)節(jié)?”
她大股磨破了他也知道?
安歸道:“這是去疤痕的,我看你手中有傷?!?p> 阿容則低頭看了看自己掌心,是徒手接謝幼庭馬鞭時刮破了皮,若安歸不提醒,它大概明天就自動脫痂了。
“你拿了藥?。俊?p> “都用得上?!?p> “你是不是受傷了,這是外傷消毒的?!?p> 阿容輕咳了一聲,問道:“你確定要聽真實答案嗎?”
安歸點點頭,這有什么不能聽的。
阿容就道:“我大股磨破了皮?!?p> 安歸瞬間臉漲紅,他拿著藥瓶,不知該送還是該跑。
最后還是小心翼翼送到阿容手中。
“多謝特勤,不知首領(lǐng)喜歡什么味道的熏香,我這次來得匆忙,沒有準(zhǔn)備什么禮品,下次一定補上。”
“阿耶不薰什么香,你不用太客氣?!?p> 安歸糾結(jié)了一會兒,還是不決定邀人夜游草原了。
“你累了一天,早些休息?!?p> “嗯,好的?!?p> 阿容拿著藥瓶端詳片刻,打開蓋子聞了聞。
是一股草藥清香。
但跟她在帳中所聞又完全不一樣。
那股異香到底是什么?真的是錯覺嗎?
想不通就不想了,她今日受到的驚嚇不少,還是早早回去睡美容覺。
不過阿容到底是沒睡成。
太陽落山時,赫蘭然邀她一起去草原上的晚霞。
看著天邊橙紅漸金的霞光,有點藝術(shù)細(xì)胞的阿容心動了。
這樣濃烈艷麗的色彩,光憑她手中的顏料是根本畫不出來的。
“草原的落日是不是很美?比起你們中原如何?”
赫蘭然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迎著霞光對阿容展開明艷的笑容。
她真的很漂亮。
大眼睛,高鼻梁,尖下巴,連膚色也是很健康的小麥色。
“當(dāng)然很美,但大禹地域遼闊,我去的不多,所以也無從得知中原其余各地的落日如何。”
阿容提著裙裾走上山坡,站在高地,雖寒風(fēng)凍人,但草原上的落日長虹,壯麗無比,值得她挨凍。
“除了草原,我只看過我家鄉(xiāng)的太陽?!?p> “我家鄉(xiāng)在湘州大庸,那邊跟蜀州接壤,多是山崗峽谷,丘陵溶洞,地形非常復(fù)雜?!?p> “但河水溪流也多,環(huán)著山繞著谷地,就跟畫里一樣,青山綠水,人間桃源?!?p> “那邊山高,濕氣也重,比起晚霞,早上的朝陽更值得一觀?!?p> “尤其是站在高山上,清晨的時候,山霧與云層混在一起,等太陽升起的時候,暖紅的金光就散落在云和霧中,你站上去,真的會以為到了瑤池仙境?!?p> 赫蘭然聽得無比神往,她羨慕道:“那你家鄉(xiāng)的人一定很幸福,又有山又有水,還有那么漂亮的美景?!?p> “不像我們草原,一到冬天,又缺水又缺糧,草原上就是光禿禿的,只有落日能看了。”
“唉,若是獵驕靡能一直統(tǒng)領(lǐng)我們就好了,說不定我們也能像你們一樣,留守故土,不再遷徙?!?p> 大庸雖然山水多,但不代表富裕,那邊丘陵山地多,墾荒極難,道路也難通,加上濕地瘴氣,毒蟲野獸,算是有名的窮鄉(xiāng)僻壤。
不過,她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獵驕靡。
“你覺得獵驕靡統(tǒng)領(lǐng)草原很好?”
赫蘭然燦然一笑:“我說的獵驕靡可不是一個部落,而是一個人?!?p> “她是我們草原上最璀璨的英雄,是盤古父神寵愛的孩子,生來就有鷹狼侍奉,連獸神都要敬重她?!?p> 阿容疑惑道:“這,聽起來也跟獵驕靡部落一樣啊?!?p> “哼?!鄙倥恍驾p哼,昂首道:“那個部落可跟她沒關(guān)系,獵驕靡征戰(zhàn)草原時,根本就沒有崔北,滄瀾,還有那個冒名的獵驕靡部落?!?p> “兩百前,我們草原上經(jīng)歷了很嚴(yán)重的天災(zāi),牛馬羊數(shù)量驟減,族人也消亡很多,但那時候部落比現(xiàn)在還多?!?p> “越多越亂,都是靠劫掠活著,不是搶別的部落,就是被別的部落搶?!?p> “而獵驕靡就是在我們草原最艱難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帶著她的鷹和狼統(tǒng)領(lǐng)了草原大小部落?!?p> “你知道我們禺知最早的祖馬嗎?那原來叫天馬,踏風(fēng)而行,速度極快,而且特別聰慧,根本沒有人能馴服。”
“但它們遇到了獵驕靡,感受到父神的祝福,就主動成為她的坐騎?!?p> “最最最厲害的是,獵驕靡是個女子!是我最最最崇拜的人!”
若赫蘭然所說皆真,那獵驕靡真是天降猛女。
阿容很感興趣,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啊,她不僅天生神力,馴服萬獸,還能預(yù)測風(fēng)雨,鍛造神兵,我們禺知的養(yǎng)馬術(shù),昆彌的鍛造術(shù),崔北的釀酒術(shù),就連冒名獵驕靡馴服鷹狼的本事,都是她教的?!?p> “唉,要不是她后來失蹤了,我們草原說不定還是統(tǒng)一的,這樣就可以在她帶領(lǐng)下,找到一個合適棲息地,不用遷移,就能自由地活在草原上?!?p> “這么厲害的人物,我怎么從未聽說過?”
阿容納罕,她是真沒聽說草原上還有這么彪悍的猛女。
“因為……”赫蘭然明亮的眼睛漸漸黯淡下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之,她失蹤之后,有關(guān)她的事就成了禁忌?!?p> “可若是禁忌,為何會有一個部落以她的名字為族名?”
赫蘭然困惑搖頭:“我不知道啊,那是兩百年前的事了。”
忽而,她緊張地拽住阿容的袖子,眨巴眨巴大眼睛道:“阿容姑娘,拜托拜托,不要把這些告訴我阿耶,他會生氣的?!?p> 阿容笑意漸深,鄭重道:“我不跟告訴他,我跟他有代溝,說不來?!?p> “什么叫代溝啊?”赫蘭然歪頭,像貓貓一樣的眼睛疑惑地瞅著阿容。
阿容強(qiáng)忍住想擼她腦袋的沖動,耐心解釋。
“代溝呢,就是說兩人的想法,興趣,行為都有著巨大的差異,按年齡來算,差三歲就很容易形成代溝。”
赫蘭然恍然道:“你說得對,難怪我跟阿耶老是吵架,原來我們有這么多溝?!?p> “那阿容姑娘你多大了,我們倆聊得好開心,一定是同歲?!?p> “年后便是十七?!?p> “嘿,那我比你大一點點,我現(xiàn)在就十七了?!?p> 赫蘭然驚呼:“啊,原來我還是姐姐,我還以為我要叫你姐姐?!?p> 你叫阿姨都沒問題。
畢竟過完年,她前后兩輩子年齡加起來沖破四十大關(guān),擱古代都能抱孫子了。
“不過還是你叫我姐姐吧,我可以保護(hù)你啊。”
赫蘭然咧嘴一笑,臉頰上的酒窩一個比一個甜。
“呀,天黑了,我們也回吧,夜晚的草原上會有惡狼的。”
“嗯。”
赫蘭然主動牽起阿容的手,摸了摸,又軟又滑,又主動往臉上貼貼。
“哎呀,阿容妹妹你好香哦?!?p> “我要是男子就好了,那我就能把你娶回家了。”
“又香又軟,說話又好聽,長得又好看,唉,我怎么就不是男孩子呢?”
一路上,赫蘭然都在絮絮叨叨。
心肝烏漆嘛黑的阿容坦然接受了她的贊譽,雖然彩虹屁它沒營養(yǎng),但是聽著好聽啊。
試問,有哪個猛女會拒絕軟妹的崇拜。
阿容覺得她不行,在赫蘭然甜妹的夸贊中,她差點迷失了自我。
回營的路上,她們偶遇了一群背著簍子,拿著糞耙子的奴隸。
阿容覺得有個人身形很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哪里見過,于是走上前想仔細(xì)瞧瞧。
那人剛好就摔了一跤,簍子里糞球就滾了出來,到處都是。
赫蘭然拉著阿容往后退,皺眉呵斥:“怎么回事,這是我們草原的貴客,你小心點哦?!?p> 那人瑟縮磕了幾個頭,忙不迭跪爬于地,用手去攏散落的糞,從頭到尾,都把頭埋得很低。
阿容已經(jīng)認(rèn)出了他,知道他還在掩飾,便笑道:
“沒事,是我唐突,覺得他像一位南地的故人,走近一瞧,原來認(rèn)錯了。”
那人身形一僵,但還是沒抬頭,只緊緊攥著裝糞的簍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立在原地。
赫蘭然也不在意這個小插曲,依然親熱挽著阿容走進(jìn)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