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回道:“十以內(nèi)的加減都略通一二?!?p> 王儀便抽出一疊薄冊子,坦言道:“這交易所陳夫人不識其中利益,我卻認為此舉若是推行,不僅是長久獲利這么簡單,更相當于握住了大宗商人的命脈,阿容姑娘也應(yīng)當是這樣想的吧。”
“那是?!卑⑷菀呀?jīng)放棄掙扎,配合道:“由一方經(jīng)營可推至全國,到時禹國的商業(yè)命脈可皆在公子掌中。”
王儀笑道:“交易所是好,但推行一方都不容易,何況全國。”
朝廷是不可能允許世家大族掌握這項權(quán)力的。
“基石未定,談之尚早,不過我觀著冊上圖案,很有參考價值,阿容姑娘可否幫我整理一下這些賬本的記錄?!?p> 王儀一推手,露出身后堆疊如小山的賬簿,道:“不需要阿容姑娘盤算,只需匯總整理便可,勞煩了?!?p> “我靠——幾支筆就能做到的事,談何勞煩。”
阿容微笑道,轉(zhuǎn)身時順手端了茶水,先喝一口順順氣。
王儀便讓人再搬一個小桌子,阿容就端坐在他左下首,挑了最簡單的金銀玉石賬本,老老實實畫圖表。
說實話,王儀能壓著對圖表交易所的出處不問,反而先緊著薅她羊毛,這份隱忍心性她佩服,但也愈發(fā)幽怨。
資本家的嘴臉真可惡。
連著三天,阿容朝九晚十地搞加班工作,要不是她吃好喝好養(yǎng)得特別健康,她早裝暈了。
今日再熬一宿,應(yīng)該是能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報表整理完。
許是即將脫離苦海,阿容最后一天顯得格外精神,到了亥時都還在埋頭苦干,一副沉迷工作不可自拔之態(tài)。
要知道,前兩天一到戌時,她就想盡各種辦法提醒王儀,都熬到晚上九點半了,豬都快睡醒了,該下班了。
工作狂王儀這時就會假模假樣驚訝道:“啊,到這個點了?!?p> “時候不早了,阿容姑娘趕緊去睡吧,我再看看?!?p> 看吧看吧,最好熬夜猝死,她也不介意到他靈堂前哭喪一回。
“多謝公子體恤?!?p> 阿容一點也沒有跟上司共熬夜的覺悟,笑話,產(chǎn)業(yè)又不分給她,她才不會費力不討好。
只是她也蠻納罕,老早就聽本家那邊說,王儀這位嫡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
是一副早夭之相。
可到姑臧都熬成這樣了,他怎么還不早夭呢?
總不能活個百八十歲,還掛著早夭的名號騙取廣大人民心疼惋惜吧。
懷著各種惡毒的詛咒,阿容終于在聽到雞鳴時把最后一張年度匯總表畫好了,累得她腰酸背痛肩胛僵硬。
她放下筆,瞅了一眼中堂上方的王儀,見他盯著一張有關(guān)馬蹄鐵的生意報表神情凝重。
阿容不好打擾他思緒,只能把報表先擱到一旁晾干,自己先趴桌子上瞇一會。
等王儀回神過來,阿容已經(jīng)陷入熟睡。
黑沉的天際隱約現(xiàn)出曦光,王儀終于有了一絲愧疚。
讓一個大姑娘陪他熬了三天是不是不太好?
算了,熬都熬了,再愧疚也沒用,多補償一點邊角料吧。
反正她喜歡。
王儀起身,緩步走到阿容案桌面前,抽走了旁邊的年度匯總表,著重關(guān)注了禺知部落。
糧食和布匹的采買一年比一年多,但馬匹的售出卻一年比一年少。
而且這馬蹄鐵三年前居然不再采購,這讓王儀心中很是疑惑。
王氏除了茶葉糧食的買賣,還有項專橫的產(chǎn)業(yè),那就是鐵器。
王氏有鐵礦,府中養(yǎng)的鐵匠也多,自從草原上知道了馬蹄鐵的用處,幾乎四大部落都會向王氏采購。
但不知為何,這幾年關(guān)于鐵器的生意卻不太好做了。
反常即為妖,王儀把這些疑點放在心頭,準備抽空找人去查。
正要將報表擱置回去時,底下阿容翻了個腦袋,露出半張滿是印子和墨跡的臉。
王儀忍俊不禁,想憋回去時,咳疾又犯了。
阿容睡得正香呢,被這一連串的咳嗽聲震醒了。
一眨眼就是一臉口水,阿容愣了愣,見王儀咳得驚天動地,人都要翻白眼了,趕緊去給他倒茶水。
倒完茶水,又去給他拿青果丸,好半天才壓下咳疾。
王儀看著阿容臉上的口水,著實不太好意思:“擾了阿容姑娘好眠?!?p> “無礙,反正也沒做什么好夢?!?p> 才怪,她明明夢到自己拿著小皮鞭,坐著人肉凳子,把王儀使喚得像條狗。
正爽著呢,就被王儀這個倒霉蛋給攪合了。
她恨!
王儀有些氣虛道:“阿容姑娘回房睡吧,勞煩替我叫醒隔壁的陳鄉(xiāng)?!?p> “是?!?p> 阿容低頭退下,起身的時候右腿又酸又麻,她也不想停留,硬是一瘸一拐出了會事廳。
這狗地方,她再也不想多待一秒。
去隔壁把睡得跟豬一樣的陳鄉(xiāng)踹醒后,她又一瘸一拐回了住處。
她要睡到昏天暗地,誰再叫醒她,她就跟誰急。
阿容用冷水抹了一把臉,直挺挺躺上床,感受了一次秒睡的幸福。
然而沒過多久,云慧急匆匆沖進來,將她搖醒。
“阿容,出大事了,李六要被仗殺了!”
阿容腦子昏沉沉,雙眼惺忪道:“怎么了,誰要被殺了?”
“李六?。∧阆嗪冒。 ?p> 啊,那個備胎啊,不是分了嗎?
阿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道:“人還活著嗎?”
“當然活著了,阿容快點,快跟我一起出府。”
云慧拉著她,一把拽上披風,推搡著阿容往外走。
人還活著就不慌。
阿容攔住云慧,耐心問道:“怎么回事,你細來說說。”
“前個月李六不是養(yǎng)了一匹好馬獻給張管事嘛,如今那馬的買主遭了罪,說那馬兒不聽使喚,不僅失了面子,人都差點摔沒了,聽說要宰馬泄憤,李六得知這個消息,便去謝府求情,那謝小郎君正怒上心頭,連人帶馬都要一起宰了?!?p> “追月是一匹難得的神駒,該留給自家才是,怎會賣與別人,還跟謝氏扯上關(guān)系?!?p> 阿容拘了冷水洗臉,拿毛巾擦干,不疾不徐的態(tài)度讓云慧心里發(fā)愁。
“哎呀,都這個關(guān)頭了,先去救人吧!”
“我如何救得,那可是謝氏的郎君?!?p> 謝氏與王氏一樣都是湘州的大姓,也在姑臧與草原部落做買賣。
若李六是招惹的是王氏的郎君,她還能舔著臉去求一求。
那謝氏的郎君,她想求人也沒門路。
“那,那就不救了?”
云慧有些慌亂,正好紫月也來打聽消息,好奇問道:“什么不救了?”
阿容道:“救是要救的,只是得清楚來龍去脈,不然去了,我們總不能讓謝氏賣我們的面子?!?p> “那……”云慧沉下心,仔細思索道:“我其實也是聽別人說的,細節(jié)不多清楚,只聽說謝氏的郎君在草原上與崔北的人賽馬,要躍拒馬的時候,那馬兒不肯,那謝郎君就發(fā)狠抽它,結(jié)果馬發(fā)瘋了把人給摔了。”
紫月?lián)屧挼溃骸澳銈冊僬f謝氏的小郎君嗎?這我知道啊?!?p> 阿容便看她:“那你說?!?p> “謝氏的小郎君一個月前才來我們姑臧,他是謝氏長房幼子,家里受寵得很,來姑臧時就大手大腳要用錢買奇珍異寶,好多商人都去那邊湊熱鬧,我們府上的生意都受到了影響,張管事也巴結(jié)他,給他送了匹好貴的馬?!?p> 云慧詫異道:“這不是吃里扒外嗎?!張管事怎么會做這種事?”
謝氏和王氏在湘州就是表面上的和平,在姑臧這邊為了搶生意都能打起來。
紫月?lián)u搖頭:“那我就不曉得了?!?p> 阿容思索道:“張管事這次沒有被清算,而是受了大公子的褒獎?!?p> 不過張管事馬場的確管理得不錯,在禺知馬匹供應(yīng)不足時,王氏大小兩個馬場彌補上了這個空缺。
“那你們有誰知道,謝氏和崔北賽馬,具體是怎么個情況?”
阿容再問,可這事發(fā)生得急,兩個人都沒打聽。
“謝氏,謝幼庭?!?p> 阿容沉思片刻道:“這樣,云慧你去向大公子檢舉,就說張管事吃里扒外,外送神駒一事?!?p> “紫月你去打聽打聽,謝氏與崔北賽馬到底怎么回事,那謝幼庭傷得重不重?!?p> “我去找一下三娘,有些事我得先去問問?!?p> 還沒等云慧猶豫,紫月先搖頭道:“我不行啊,我出不了府。”
云慧便道:“我能出去,我找我干娘說說?!?p> 云慧的干娘就是荷姑,她不太想檢舉張管事。
張管事和藹,為人處事都沒什么架子,云慧不想檢舉,也不習慣干這種事。
紫月主動道:“那我去找大公子,阿容姐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p> “好,麻煩了。”
阿容整理了一下碎發(fā),拿起披風去找尋三娘。
哦,對了,尋三娘就是個稱呼,她本人其實是位奇女子,因武功高強打扮樸素,長相也有點英氣,常被誤認為男子。
她姓葉,家里排行第三,原叫葉三娘。
但來岐州后,因要尋三樣寶物出了名,人們也常稱呼她為尋三爺。
聽完李六的遭遇后,葉三娘也很是同情。
阿容也算她半個弟子,她對于李六這個傳聞中徒弟的相好接觸過。
人老實肯干,除了黑瘦了點,沒什么大毛病。
“你要是問謝氏其他子弟,我未必說得上來,但你要是問起謝幼庭那小子,那我可有得說了?!?p> 三娘回憶道:“那小子是謝大爺?shù)睦蟻碜樱咸蹛鄣镁o,養(yǎng)出了一個混世魔王?!?p> “從小不學無術(shù),斗雞攆狗樣樣精通,文韜武略一個不成,卻喜歡逞兇斗狠,性子傲著呢?!?p> “三年前,他偷我的雞,我沒忍住把他拎起來臭揍了一頓,結(jié)果他就一直帶著府衛(wèi)上門堵我,煩得要死,要不我怎么來岐州?!?p> 連三娘這等人才都卷了鋪蓋逃到岐州尋清靜,阿容能想象到這是一個多么令人血壓飆升的熊孩子。
尤其這熊孩子背后還站著一群熊家長。
“那他和崔北賽馬純屬一時意氣?”阿容問道。
“不曉得,但他這人來姑臧不鬧事才是不正常?!比锛{悶道:“也不知道,那老太君怎么舍得讓他來岐州,路途遙遠不說,這邊的氣候,他們南地人都住不慣?!?p> 這倒是,王儀到姑臧,不僅犯咳疾,還水土不服,飲食不習慣,要不怎么可勁逮著她薅。
全府上下就她一個精致得像個湘州人。
“三娘你會相馬,你可知除了禺知,再想找一匹比追月好的馬,得去哪里尋?”
追月便是李六養(yǎng)的馬,他自己取的名字。
“好馬難求,何況神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