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平慎渡對神從未懷有敬意
翌日,世田谷,平家老宅。
在素白中間雜深茶色的樹植邊上,座落一幢經(jīng)細雨凈洗過的古樸和風莊邸,屋檐的雨珠,滴落在臨庭的緣側(cè),濺起一蓬水花。
和室的紙門敞開著,里內(nèi)有一身著醫(yī)師白袍的少年,手上正把弄著一支細長的小刀。
隨著逐漸平靜下來的氣息,手中的動作也停了,拤在指間的手術(shù)刀,迎著雨歇之后的自然光,反射出一抹不怎么刺眼的銀白色塊。
而在少年身前的長直木桌上,束縛著一具與一般人觀念相悖的怪異身體,一顆震顫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占據(jù)整個身體四成以上的存在。
祂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四肢,除眼珠外一概是不具實體的黑影,如同不規(guī)則又具有生命似的毛邊,在由和室外斜打進去的自然光中,顯得十分滲人。
四柄脅差分別對應(yīng)木桌的四角,將祂很難界定邊界的身體,封在了這一方木桌上。
盡管祂大部分的身體是虛幻的,但那四柄脅差依舊深扎在虛幻的影跡中,將祂死死地釘住,令祂無法動彈。
在少年使用注射器給祂的身體注入了一管黑色物質(zhì)之后,這只怨靈怪異很快的進入了安定狀態(tài),碩大的眼睛里透露著突如其來的困倦與舒適。
連帶著連接著眼球的那些虛影也放松下來,仿佛中了沉醉美夢的催眠,抑或是深入神經(jīng)的麻醉。
手術(shù)刀劃開眼周,刀鋒深入數(shù)個毫米,而少年的姿勢卻久久定著,微皺的眉頭與閉著的雙眼,似乎表明這事情并不如細刀劃開怪異的身體表現(xiàn)地那樣輕巧。
隨著少年再度移動手肘帶動手腕,手術(shù)刀進一步深入怪異的軀體之后,這種情況才有所緩解。
“那…那個……慎渡大人,真的沒事嗎?!”
少年身邊還有兩個十分矮小、須發(fā)花白,聲音也顯得十分年邁的存在,正兩眼汪汪、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少年的一舉一動。
“我沒事,這只怨靈神的身體充斥著很高濃度的無意識的惡意,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了解祂的實質(zhì)的話,剛開始是會有些難以適應(yīng)。”
平慎渡手上的動作繼續(xù),直到那具怪異,或者說怨靈神的身體被他完全剖開,他的動作才逐漸變得放松一些。
“除了無意識惡意的濃度的高低,不具有實體的惡屬性神明之間,看來也沒有什么區(qū)別;
神核和吸取成長所需的物質(zhì)也只有數(shù)量和對象范圍的差異;
就是不知道作為神明的主意識是否也是這樣?!?p> “或者我們是否可以由此得出,不具有實體的神明,內(nèi)部構(gòu)造其實大同小異呢?!”
平慎渡手抵下頜,自言自語式的推測著。
“慎渡大人,我和這里的鎮(zhèn)守神雖然已經(jīng)好幾百歲了,但對這些東西并不是很清楚……”
平慎渡對此并沒有見怪,只是看著略顯膽戰(zhàn)心驚的兩個小人,或者說兩位小神明,還是安慰道:
“嘛——
產(chǎn)土神和鎮(zhèn)守神雖然也是神明,
但因為自身屬性和守護地方的職責,不能輕易離開守護地,對這些事情不太了解也是正常的。”
身形小巧的產(chǎn)土神和鎮(zhèn)守神聽罷點了點頭。
“咕滋——”
雖然被平慎渡注射了二十人份的恐懼陷入麻醉狀態(tài),但怨靈神的身體自有的機能仍然活躍。
祂正在快速的自愈,就在平慎渡他們這一小會兒說話的功夫,這只怨靈神就已經(jīng)完成了身體近六成的修復,身體暴露著的其他部位,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中。
“這次試著注入五十人份善屬性的虔誠信仰試試吧?!?p> 于是平慎渡點開了代行者契約書,在無法被在場的其他神明觀測到的神龕界面里,找到了要兌換的東西。
【是否消耗5異端點進行兌換,
兌換道具:虔誠信仰(善)/五十人份】
【是】
兌換出的道具直接出現(xiàn)在平慎渡體內(nèi)的「無盡藏」中,經(jīng)由連通到手掌心的開口,取出一小管呈乳白色的高濃度「虔誠信仰」。
“柴太郎,幫我拿下你旁邊那個小柜子里的注射器,在最后一格,
還有,記得拿左邊那些被神力附魔了的,普通注射器對怪異沒用?!?p> “咱…咱……咱拒絕——”
許是平慎渡前幾日表現(xiàn)得都很平和給了柴太郎錯覺,今天倒是把這些問題都扳正了回來,但是大有一點‘矯枉過正’的力度問題。
此時的柴太郎,和其余四只秋田犬星人都抱團縮在這間和室的角落里,以極為驚恐的表情,看著平慎渡對無法反抗的怨靈怪異,進行慘絕‘神’寰、為所欲為的研究。
“慎渡大人,還是我來吧?!?p> 產(chǎn)土神經(jīng)過一通翻箱倒柜后,把注射器遞給了平慎渡。
在善屬性的五十人份信仰裝填進注射器之后,平慎渡將它們緩緩推入了被束縛在方桌上的怨靈神的身體里。
隨之而來的,是怨靈神陡然放大數(shù)倍的瞳孔,還有因著激動或是什么未知因素而不斷抖動的軀體,這個變化,嚇得柴太郎它們更往角落里收縮,抱成了一團絨布球。
“沒事的,雖然這只怨靈神是最近通過吸收幾千人的怨念和惡意‘嶄新出廠’的,但我的權(quán)能要比這個高得多,壓制它輕而易舉。
而且一般新生的神明,攻擊力都比較拉跨,應(yīng)該不會對你們有什么影響……”
顯然,平慎渡搞錯了它們害怕的重點。
幾個呼吸之后,只見木桌上的怨靈神兩腿直蹬,身體繃得很緊,又在瞬時間完全放松,頭一歪,從嘴巴里吐出了舌頭,呈現(xiàn)出一副極為安詳?shù)淖藨B(tài)……
掛掉的怨靈神的身軀很快崩散開來,無意識的惡意與怨靈神的主意識在拼命逃竄,只是那四柄脅差依舊發(fā)揮著效果。
自脅差中心處,一輪結(jié)界法紋快速展開,又將溢散出的所有東西鎮(zhèn)壓了回去。
“不應(yīng)該啊……”
“明明才五十人份的信仰而已,一激動就翹辮子了,這么沒出息?!?p> “那個——慎渡大人,
可能……我是說可能,會不會是這個‘嶄新出廠’的怨靈神……
還沒有達到能夠吸收消化人類虔誠且善意的信仰的程度???”
身邊的鎮(zhèn)守神試探性地提醒了一下。
“唔嗯——好像是有這個可能,
但是我記得,新生的神明生命力應(yīng)該更加頑強一些的說,之前也沒發(fā)生過這種情況……”
于是看著重新陷入思索的平慎渡,小產(chǎn)土神和小鎮(zhèn)守神默默后退了幾步。
眼前這位十分‘和善’的平慎渡大人,草菅人……啊不,草菅‘神’命可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兩神伸出了祂們絨布球式樣的小手,開始計算著因為平慎渡在不斷探索‘科學’和追求‘真理’過程中,‘壯烈犧牲’的怨靈神的數(shù)目。
雖然那些怨靈神都是因為祂們在人類世界胡作非為,犯下了不可救贖的罪孽,才被平慎渡抓來做實驗的。
但對于同為神明的小產(chǎn)土神和小鎮(zhèn)守神來說,潛意識里還是有些害怕的成分在里面。
所以柴太郎它們的反應(yīng)并不奇怪。
「沒準下次在桌子上的對象就是它們也說不定」
猜疑一旦生成,想要解開并非易事,但平慎渡自身并不覺得這是一個難題就是了。
平慎渡的研究還沒有結(jié)束,手中的手術(shù)刀繼續(xù)伸向了那團無意識惡意包裹著的怨靈神的主意識,并逐漸將它分離出來。
關(guān)于「神明的意識是否能從善與惡與混沌的各自屬性成分中剝離,呈現(xiàn)以純凈的姿態(tài)」這個議題,平慎渡很早之前就想嘗試其中的可能性。
而眼前被分離出來了的純凈的神明意識,便是他在實踐中得到的結(jié)果,只是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再次褻瀆了所謂的神明。
可惜他對此向來不以為意。
「平慎渡對神明這種存在從未懷有敬意」
當接觸過太多的神明之后,倘若還能對太刀之下的這些冠以‘神明’之名的存在心懷敬意的話,以他自身對神明的觀念來看,那才是對神明真正的褻瀆。
【代行者契約已激活,正在吸收怨靈怪異之魂,請等待結(jié)算——】
【獲得深層恐懼(惡)/一百人份——可在神龕界面進行轉(zhuǎn)換】
【神性+1,神性:6 】
【信仰+1,信仰值:15.03 】
【代行者特質(zhì):不滅
所持能力:刀劍術(shù)系(神妙)、直死之魔眼(無階別)、無盡藏(匣?。?p> 【異端點+1,剩余異端點:8 】
【高級贖罪劵+0,所持高級贖罪劵:1——遵循恩諭,補贖其罪】
【低級贖罪券+1,所持低級贖罪券:219 】
平慎渡關(guān)閉了契約書面板,將‘作案工具’一一收納回原位。
木桌上突然睜開了一直眼睛,不過跟剛剛為‘科學’獻身的怪異的體型相比,要來得迷你得多。
那眼睛內(nèi)的瞳孔在看到平慎渡后,在其下方又出現(xiàn)了一劃線條,逐漸張開來,很快的便勾勒成了一對唇齒的形狀。
“慎……渡鴉桑,那個文件袋你應(yīng)該看過了對吧?”
是羽川小姐的聲音,自被改造后的怪異「目目連」中傳來,作為這種怪異被‘科學’改造后的應(yīng)用途徑,對于神秘側(cè)的人來說確實是十分的便利。
順便一提,這也是平慎渡的研究成果之一?!缸ⅲ耗磕窟B,一種眼睛狀怪異,通常在下雨天現(xiàn)身,多出現(xiàn)在破洞的紙窗和紙門上,與其對視太久會被奪去雙目。」
“嗯,看得出來這個事件有點棘手?!?p> “不知道為什么,在腦海里思索能夠解決這個事件的人的時候,最先想到的就是渡鴉桑呢?!?p> 平慎渡對羽川遙的說法并不感動,不如說兩人間的關(guān)系,一直是羽川遙在占據(jù)主動。
他則是依然堅持自己的信念,少年的身體里,居住著一個更富意志力的靈魂。
“羽川小姐,特事局對事故里的怪異的身份,已經(jīng)確定了嗎?”
“特事局里的索敵課二課還在排查中?!?p> 此時的羽川遙正在東京都區(qū)外的首都高速道路52號線——琦玉線路段上查看著事故的現(xiàn)場。
“根據(jù)事主們提供的信息,當日的交通事故現(xiàn)場就在琦玉線中段的這片區(qū)域內(nèi)。”
“因交通事故而死的怪異尸體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跡可尋了,但是在道路左側(cè)的灌木叢里,還殘留著一些事故痕跡和另一只怪異的足跡,這些信息都有在文件袋里?!?p> 羽川遙正在察看現(xiàn)場情況,并通過目目連向那一端的平慎渡解說著。
“羽川小姐,那些事主現(xiàn)在在哪里?”
“八位事主中,除了因為交通事故受傷入院的兩人,其余的暫時都安置在了特事局里?!?p> 羽川遙即答。
“如果可以的話,把那兩位受傷的事主也接到特事局里吧,那只出現(xiàn)在附近的怪異會自行送上門來的。”
“所以渡鴉桑已經(jīng)知道那只怪異的身份,并且找到了安全解決事件的辦法了嗎?”
“嗯,大概有點頭緒,我等下會去一趟特事局?!?p> “那姐姐就在辦公室里等你,有什么需要的話都可以說哦?!?p> “羽川小姐,可以的話,請盡快安排人手看護在醫(yī)院的那兩個事主,因車禍死去的怪異倒沒什么,但另外一個在事故現(xiàn)場留下痕跡的怪異十分的危險,
或者在我們通話的這一小段時間里,落單的那兩位事主有可能已經(jīng)遭遇不測了。”
平慎渡用平淡的語氣向羽川遙陳述著。
“就這些嗎?”
“羽川小姐,對圣斗士使用同樣的招數(shù),第二次是無效的?!?p> “好奇怪,
通信好像出狀況了,
明明之前都沒有問題的……”
目目連闔上了眼,并徹底隱入木桌,了無痕跡,預(yù)示著兩人的通話也就此告一段落。
“真是的,一點都不可愛!”
羽川遙鼓著嘴隔空抱怨道,只是平慎渡能不能聽見呢?大抵是不能夠的,但在羽川遙的心里,其實還是想讓他聽到的罷。
即便這樣,羽川遙依然確信自己會是這個‘游戲’的最終勝利者……
話分兩頭,平慎渡的動作很快,在通話結(jié)束的那時起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工作,幾分鐘后便出發(fā)了。
身邊依舊跟著柴太郎,那四只‘風林火山’秋田犬星人作為仙貝的‘交通工具’,在半路上受到召喚便被當場傳送到仙貝的身邊去了。
氏神的好處就在這里,只要主人有需要,一個念頭,不論距離多遠,都能在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身邊。
忠直、強力、堅韌不拔,這些特質(zhì)多是氏神的普遍優(yōu)點,與另一種神明——「式神」可謂天差地別。
只不過氏神比起一般的神明的產(chǎn)生方式,難度要大得多,延續(xù)數(shù)百年的武家才有可能孕育出本家的氏神。
所以可以想見,祂們的能力會更全面一些,大多數(shù)也會與武家的特質(zhì)掛鉤。
或許也有些特例,比如身邊的這只小柴汪,作為武家六大家之一的最上家的氏神,從目前來看,似乎跟上面一大堆‘褒揚’性的詞句格格不入,把所有的‘氏神’一概而論,似乎有些偏頗了。
“少年,你可不要誤會,
咱是為了監(jiān)督你才沒有回應(yīng)召喚的,
咱可是最上家最強的氏神,
感到光榮吧少年,由最上家最強的氏神來監(jiān)督你,你應(yīng)該知道咱對你有多看重了吧?!”
柴太郎抱著小太刀和小傘,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面,對于方才平慎渡‘研究’神明這檔子事可以說是忘得一干二凈。
這種單純樂觀的精神兼且見過就忘的本事,差點就感動到了平慎渡。
“比起這個,柴太郎你知道特事局的具體位置嗎?”
“emmm……
直覺告訴咱,往左轉(zhuǎn)!”
在柴太郎深思熟慮之后,終于下定決心向左邊邁出一步。
而平慎渡已經(jīng)向相反的方向走出了許遠,背對著柴太郎晃了晃告別的手。
“那我們特事局見——”
“等…等一下,等等咱啊……”
柴太郎的小短腿快速奔馳起來,肉球踩過淺淺一灘積雨,波紋模糊水鏡中的倒影,朝逐漸縮小的平慎渡的身影追去。
一人一犬的背影,一大一小的透明雨傘,很快重疊在了一塊。
眼見中午也快過去,又迎來了下一場小雨,時間的洪流在腳下川流不息,好在前方還有很多岔路口,足夠許多對的人交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