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關上的慕篤,看到了他這輩子最為難忘的場景。
狹長如梭的艨艟,像是離弦之箭般一往無前。
巨大如獸的樓船,猶如老鼠遇貓般紛紛避讓。
“他人若是駕艨艟撞樓船,我只會說上一句以卵擊石?!蹦胶V苦笑著把手中黑旗交給了澤州城民。
“但都督在船上,那便是以石擊卵,撞了個通透!”
似乎隨著張霄如此英雄舉動,慕篤的心也跟著跳動不已,收回目光,望向身后眾人。
“諸位,都督已然為澤州取龍旗,燕軍避之不及,馬上就要扭頭朝著我們而來了?!?p> “拿起武器,同我一起殺敵!”
“殺敵!??!”
震天叫喊自口中穿透云霄,黑石黑磚的城關之上,人頭攢動,槍尖如簇,閃爍的目光里,皆是堅定。
落眼之處,自然是張霄所在的艨艟。
接連不斷的越過余下八艘樓船,上面的燕軍果然不敢再有任何動作,只不過一旦接近,桃牌便瘋狂提醒,殺意濃郁的像是澤河之上的水汽,幾近粘黏。
遠處還剩不到十艘的烏黑艨艟,在張霄的眼里越放越大!
最中央那艘中箭最少,眼見都督沖突敵軍層層阻礙,立于船頭之上,里面的人激動的再不隱藏,雙手死死握著卷曲起來的徐字龍旗,一腳踏出了船艙。
握旗雙手高高舉過頭頂,一身黑袍迎風鼓動,上有金龍游弋飄搖,正是徐泰!
幾日晝夜不休,心力交瘁,顧不得臉上掛著的短茬,徐泰布滿血絲眼睛里的疲意在看到張霄身影之后一掃而光。
“都督!我攜龍旗前來支援!”
張霄雙眼一凝,見到舉旗之人竟然是徐泰,心里面對這個曾經只能活在暗處的影子多了幾分贊賞。
他可不像正主那般有百煉劍術傍身,如果僅僅是因為受了張霄脅迫而來支援,徐泰大可不必親自冒險。
看來他是想要當好這個徐國之主,而此舉無疑是獲得澤州城民認可,從而慢慢改善自己在徐國子民眼中不齒形象的最好機會。
雙方交匯,橫舟浮沉。
徐泰見張霄朝著自己走過來,先是喜意,而后眼色凝重,身子一晃,卻四下環(huán)顧,面露尷尬難色。
張霄對他輕輕搖了搖頭,在眾人眼中伸手接過徐字龍旗。
“此旗早就該插在澤州城頭之上。”張霄深深的看了徐泰一眼,而后將龍旗捆在了自己背上,“親自送旗,為時不晚!”
徐泰長出了一口氣,轉頭說話之時已然把情緒收斂的一干二凈,變得臉色嚴肅。
“諸位,我們同都督一起,把我大徐龍旗,掛于澤州之上!”
“得令!”
田噩一旁看的嘖嘖稱奇,若不是張霄發(fā)現了真假徐泰,他估計到離開此方世界都不會發(fā)現任何蹊蹺。
有了徐國士兵搖槳,田噩自然也解脫出來,和張霄一起上了徐泰的船。
“田將軍,辛苦了!”
徐泰拱手道謝,田噩打著哈哈擺了擺手,“哪里的話,最辛苦的是都督?!?p> 張霄雖然沒有坐在船艙里面,但兩人的對話卻一字不落的傳進了他的耳朵里。
“還有場硬仗要打?!睆埾隹粗h處已然接近城關的燕國士兵,神色凝重,“既然來了,別給我添麻煩?!?p> 張霄沒有把話說完,徐泰便會意點頭,死在深宮里的真徐泰在影子的遮掩下沒有走漏半點風聲,但如果此時影子死在了澤州城,定然是瞞不住的。
消息一旦放出去,燕國一定不會放過如此機會,那么不僅三百死士白白犧牲,連整個徐國都要淪落為澤州城的下場。
在眾舟維護之下闖關入河容易,可要穿過茫茫多的燕國士兵登上澤州城頭,可不僅僅靠著膽量便能做到,徐泰深知自己一旦露面,將會引起軒然大波,到時候燕國士兵肯定寧愿放棄澤州城也要將他殺死。
不過即便如此,徐泰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親自送旗。
那晚張霄走后,徐泰看著地上兩人已然冰冷的尸體,沉默良久,才從地上站起身來。
他撿起被血糊在地上的長劍,朝著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狠狠的劃了無數下,直到血肉模糊再也看不清面貌。
割耳,剜鼻,挖眼,砸齒,脫衣,一切有可能被看出蹊蹺的地方都被他毀壞的徹徹底底。
而后接來雨水,將房間里所有血跡都清洗的干干凈凈,直到雄雞啼曉,才將顫抖的雙手垂下。
床上躺著的是用高領遮住傷口的徐國公,后屋被石板封住的井里,是看不出人樣的徐泰。
影子就這么坐在徐國公之前所坐的地方,一直等到天放明。
他腦海里全然只有張霄離開時所說的那句話。
“從現在起,徐國只有一個主公,那便是你?!?p> “我是徐國唯一的主公,我就是徐泰。”影子心中默念,心若剛剛升起的朝陽,徐國,定要在他手里,變得不一樣!
在徐泰思索之間,飛舟已過萬重山,眼前的畫面逐漸清晰起來。
樓船體積太大,無法并行,于是船上之人紛紛踏入艨艟冒突,棄大船而搶灘。
就在張霄取旗的時候,燕國士兵已然發(fā)動了好幾波迅猛攻勢,澤州城民被強攻之下的燕國甲士殺死了不少人,但顯然依據澤州之險,燕軍死傷更為慘重。
城關之下,尸體沉底,堵塞了生鐵澆筑而成的水關大閘,雖然雨勢早已停歇,但水面反而是上漲了寸許。
城關兩側,兩條長龍蜿蜒而上,最前方短兵相接,拼殺的火熱。
嘶喊聲震天,不斷有燕兵墜落河中,血花濺的比水花還要高,徐泰還未臨近,便被刺鼻的血腥味嗆的臉色一陣蒼白。
身邊的徐國將士都是徐泰精心挑選出來的精銳,遇此情景并不畏懼,反倒是看著立于前頭的張霄,似乎被他身上的銳氣感染,眼睛里齊刷刷的升起了戰(zhàn)意。
此時張霄只是雙眼看著城關之上的三面旗幟,定定然頭也不回,沖殺的燕國士兵似乎察覺到背后有一股子滔天氣焰,忍不住回頭。
殺神一般的張霄立于船頭,手持戰(zhàn)刀,只是一抬頭,仿佛澤河水都靜止了一般,連同他們體內被殺戮激起的熱血都一齊凝固。
“他,他竟然還敢回來?!”
只有自己能聽到的吞咽唾沫的聲音,出賣了燕國士兵的真實想法。
原本以為張霄乘舟突圍后,會率兵返還,沒想到竟然敢?guī)е@么可憐的幾個人就殺了回來?
燕國士兵沒想到的是,只要龍旗到手,哪怕送旗之人全部葬于澤河之中也無妨。
他一個人,已然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