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回歸當下,單云濁抬起頭看向那座巍峨的宮殿,那只蹲伏著的巨獸,在它的腳下,自己簡直微不足道。
它的龍須龍爪甚至無需挪動,就能讓自己化為飛灰。
在答應奧莉加入她的麾下時,他沒想到自己的工作有一天會繁雜到了這個地步。
甚至許多都超出他的能力范圍,在這里,他被迫學會了許多曾經(jīng)完全不會的,也不想去接觸的東西。
更沒想到,有一天這份工作可能對自己的生命都造成威脅。
他想起了監(jiān)察局的廢墟上,那灼灼燃燒的朱藍烈焰。
但他并不后悔。
整理了一下脖子上圍著的圍巾,企圖用其阻止寒風從領口之中灌入,口中呼出的熱氣,讓眼鏡片上鍍起一層白煙。
眼前巨獸雖然龐大,但自己的刀筆未嘗不能撼動其鱗爪。
書生嘛,這種生物大多數(shù)時候是百無一用,但偶爾也會有點用處吧?
他咬了咬牙,轉(zhuǎn)過頭去看向走在自己身旁的同僚們。
“那個……老季,朱姐,丹書,還有……李先生,我想請求你們一件事……”
“嗯?”
四人同時向他抬起眼睛,八道目光從溫血石墜后向他射來。
老季雖然看起來粗魯,實際上有一顆細膩而體貼的心。
朱小姐看上去冷若冰霜,實際上總是在用她的劍保護著她認為重要的人。
丹書看起來很神秘,但偶爾會和自己玩玩鬧鬧,講幾個沒品的冷笑話。
李先生……他初來乍到,雖然早就聽聞他干出的驚天之舉,但親眼見了后,能看出他是一個強大,但也有著柔和的一面的人。
他們都是值得信任,值得托付后背之人。
在他分神的時候,老季率先不耐煩。
“又來了,婆婆媽媽的……到底要說啥,快說?!?p> 單云濁咽了咽口水。
“如果……我是說如果,在司法裁決的程序中,我遭受生命的威脅,請諸位……”
老季哈哈一笑,濃眉一揚。
“還以為是什么,你放心吧,有我們在,肯定保護好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雞仔子?!?p> “我知道,雖然我沒有不信任諸位,但我還是想請求諸位,如果我死了,請打開我辦公室里那只保險箱,將里面的東西都交給我的父母,密碼是……”
李盈缺啞然失笑。
伸出手來輕推他肩膀,將他推著向前,他沒說完的話也被打斷了。
“我們之所以要出現(xiàn)在這里,就是讓你怕的那種事而不會發(fā)生?!?p> 他擦了擦沾滿白氣的眼鏡片。
“李先生……”
李盈缺將他的腦袋掰了過去,讓他面朝漢白玉石階。
“臨陣退縮,想著退路,可是戰(zhàn)前大忌,你知道項王么?”
“項王?不知道……”
李盈缺悠悠地講道:
“項王名羽,帶兵面臨幾倍于他的兵力之時,砸破了能渡河逃跑的船,砸爛了給兵士吃飯用的鍋,別無退路,唯有一戰(zhàn),一戰(zhàn)以少勝多,天下聞名。”
“稱之為,破釜沉舟?!?p> 書生擦干凈了霧氣,再次戴上了自己的眼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要吐出體內(nèi)殘余的所有膽怯。
“破釜而沉舟,沒有退路……我知道了,李先生,謝謝你,雖然你是瞎編,沒有項羽這個王,但破釜沉舟四個字,著實好?!?p> 四人相視一笑。
李盈缺想起昨晚老季和自己說,秀才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確實很有意思。
一陣洪鐘般的話音從石階上落下,震的耳膜嗡嗡作響。
“吾乃穹璃司斷海公子,天穹宮帶刀侍衛(wèi)總管尉遲濯,按照天穹宮安全條例,沒穿錦衣的那位,請報上名來!”
李盈缺眉頭緊皺。
剛才大公子在那一聲斷喝之中融入了內(nèi)力,就是要對他們進行震懾,便是他們這些武夫練氣士遺蛻者,也得用心去抵抗那一喝的震懾,作為普通人的書生,怕不是要被震得難以動彈……
然而穿著啞光藍黑長衫的書生仰起頭來,臉色蒼白,身體顫抖不止,但毫無懼色,灑然一笑。
“在下單云濁,暫任重明十三執(zhí)政官奧莉薇拉小姐的法務代表,沒有您那么長的頭銜,只是窮酸書生一個!”
相比于穹璃司于白玉高臺上擺開的大陣仗,拾階而上的鎮(zhèn)煜司的十幾個人就顯得勢單力薄,如菜板上撲騰甩尾的魚,孱弱到可笑。
但這終究不是一場武力的對決。
李盈缺很無奈。
上一次他是被蒙著眼睛,控制住雙手,由碎玉牽引著一路走上階梯的。
上次自己從這個破地方走出來時,并且決定以后絕對不來。
造化弄人,自己不得不再僅僅幾天后就再次踏足這一百零八階漢白玉石階。
好在這一次自己不是主角。
走上石階頂端,大公子注意到了隨行的的李盈缺,向他微微一笑。
“小李,又再見了,想好了狼毛要怎么用了么?”
“呃……”
還沒等李盈缺回應,大公子向他舉起手掌。
“等等,如果你想說請我?guī)湍銛[平這次這件事,幫你們拿下司法裁決,獲得清查權,我可幫不了你?!?p> “我只是一介武夫,無論是管理公司還是處理政治事務,都與我無關?!?p> 李盈缺苦笑道:“我本就沒幼稚到這個程度,請允許我暫且將這三根毛攢一攢,等到遇到真正需要您出手的時候?!?p> 他原本以為,這位大公子會對自己有所怨恨——明明已經(jīng)收下了他給予的封口禮物,卻還把將這事毫不猶豫地捅了出來。
但從現(xiàn)在來看,他并沒有那個意思。
在李盈缺的猜測里,開陽軍械府是第一執(zhí)政官麾下的產(chǎn)業(yè),那么大公子作為穹璃司公子,與軍械府之間應該也有著緊密的利益聯(lián)系。
但從他的態(tài)度上來看……似乎不是這樣。
穹璃司的到場,只是因為保護執(zhí)政官是他們的職責。
尉遲濯拍了拍巨狼的身軀,牽著它讓開了進入天穹宮的道路。
在走開前,他的目光在秀才的身上回轉(zhuǎn)了好幾次。
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剛剛在氣氛和涌上腦海的熱血驅(qū)使下豪氣十足地報上自己的家門,現(xiàn)在真的走到了他的面前,冷風和現(xiàn)實讓他清醒了不少。
真的站在他的面前時,被他的目光掃視全身,那種壓迫感是難以想象的。
“小子,一個書生,能有這樣的魄力,不錯嘛?!?p> 他低聲稱贊一句,大笑著讓開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