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少年筆落起驟雨，滿袖皆春風(fēng)

　　屋外的料峭春雨，釋放著不斷包圍逼近的寒意。

　　一如此刻洛輕塵的心緒。

　　他步伐僵住，脖頸微傾，兩鬢發(fā)絲垂落，刀削眉毛蹙起，瞳孔中卻映照出幾分不可置信，乃至……荒唐。

　　“不可能！”

　　安樂？！這個名字……不正是那位得入林府的少年畫師嗎？

　　那位冒著春雨，在他威壓下，依舊挺立脊梁，不低眉折腰，令人觀之厭憎的少年！

　　少年……怎么可能會是什么畫竹大師？！

　　甚至其畫作還能傳入文院，惹得二位夫子欣賞夸贊，引起諸多文院先生們彼此贊美與分析，甚至還被安與先生稱呼。

　　洛輕塵微微有些恍惚，下一刻，眼眸一凝：“不過是一幅畫而已。”

　　的確，不過一幅畫，說明不了什么。

　　他繼續(xù)步伐，來到了無人空位，本該坐下的他，想了想，步伐繼續(xù)向前，來到了主案之下。

　　“二夫子，三夫子?！?p>　　洛輕塵執(zhí)弟子禮，作揖欠身。

　　二夫子捋須，看了洛輕塵一眼，笑意漸斂：“道心之上劍意縈繞，再度蒙塵，你未來之路越發(fā)坎坷。”

　　洛輕塵鞠躬，輕聲道：“弟子相信自己，應(yīng)當(dāng)可消磨這道心塵埃?！?p>　　二夫子搖了搖頭：“罷了，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便可，花解冰畢竟不是李幼安，她的劍意你的確有機會消磨，若能消磨成功，你也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p>　　“夫子，弟子有一請，想觀一觀這墨竹圖。”

　　洛輕塵道。

　　“也對，你來的晚，未曾觀畫，你且看吧?！?p>　　二夫子聞言，倒是未曾拒絕，手一拂，擺在桌案上的畫軸頓時飄飛而起，裱好的畫卷，滾動落下，有凜冽劍意自畫卷中透卷而出！

　　洛輕塵眼眸一凝，盯著畫卷，墨色竹石，躍然于紙。

　　似有一陣風(fēng)吹拂，竹葉喧囂，如劍瀑傾瀉。

　　畫的的確非凡，墨竹似君子般的傲骨脊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皆挺立人間！

　　這便是那少年的畫？！

　　如此凌厲的劍意，雖然不太強盛，但卻完美融于畫內(nèi)，別具一格！

　　洛輕塵忽而想到安樂煉神入定之后，三日立胎息之事，現(xiàn)在看來，安樂也許是以此畫煉神，靜立胎息！

　　非是如他猜測那般，花夫人給了少年什么煉神法寶，以外力拔苗助長立胎息！

　　少年……有詩才、畫才、有非比尋常的劍術(shù)天賦，更有不摧眉折腰的意志。

　　如今站在他的對立面，威脅……不可小覷。

　　儒衫耄耋三夫子王半山，觀洛輕塵道心蒙塵的劍意，又感受一番畫卷中的劍意，忽而一笑。

　　“洛輕塵，你入書院已過十載，當(dāng)初你意氣風(fēng)發(fā)，驚才絕艷入臨安，可惜迎戰(zhàn)李幼安落敗道心蒙塵，你天賦百年難遇，可是你的道心著實是嬌貴了些?！?p>　　“此墨竹之畫蘊含君子堅韌不拔的意志，倒頗為適合你，你若有空，當(dāng)好好向作此畫的畫師安樂先生學(xué)習(xí)墨竹畫法，于你道心大有裨益。”

　　三夫子的話語剛落，洛輕塵作揖動作頓時一滯，面色頗有些難看。

　　讓他向安樂學(xué)畫？

　　洛輕塵自有其傲氣，向一位曾經(jīng)被他施以威壓居高臨下壓迫的少年求教學(xué)習(xí)？

　　這三夫子，故意誅他心？！

　　洛輕塵深吸一口氣，感覺面頰被抽打了一番，但他面對的是三夫子，文院德高望重的大儒，他只能憋下這口氣。

　　“多謝夫子教誨?！?p>　　洛輕塵冷靜，道。

　　三夫子捋須，望著洛輕塵，淡淡道：“你的心，不夠謙虛。”

　　“既知我教誨，今日正好有時間，你當(dāng)著大家的面描摹一番這墨竹圖，給諸位做個示范，分析一番墨竹畫法?！?p>　　洛輕塵維持著躬身作揖的姿態(tài)，抬起頭看向三夫子。

　　三夫子捋須輕笑。

　　靜默許久，洛輕塵輕聲道：“喏?！?p>　　……

　　……

　　天波水榭。

　　雨勢越來越大，億萬粒春雨，傾覆而下，砸落在黑瓦屋頂，發(fā)出清脆欲滴的聲響。

　　雨墜在水榭前的大池中，驚起片片漣漪，漣漪層蕩，便交融于一起，不知是春雨還是池中水。

　　廳內(nèi)，安樂正在作畫，聚精會神，春風(fēng)春雨皆影響不得他。

　　依舊是畫竹，以水墨畫竹，焦墨與淺墨交迭出層次，細竹主竿，一氣呵斥，頓筆一提既為竹節(jié)，簡潔清晰明了，遂后是竹葉，一頓一撇，安樂融入胎息境的劍瀑心神，竹葉如劍氣出鞘。

　　畫竹又畫石，行云流水。

　　屋外風(fēng)雨如驟，恰如觀畫的林輕音還有林追風(fēng)的心境，觀安樂畫竹，畫中之竹仿佛面對疾風(fēng)驟雨，依舊傲然！

　　花夫人早已離開了榻上，踩著繡鞋，行至桌案邊，盯著畫卷，看的目不轉(zhuǎn)睛。

　　一幅好畫是有靈魂的，深知安樂遭遇的花夫人，對于畫中竹有特殊的感覺，倔強挺立在磐石上的新竹，恰如少年曾于春雨中挺立在洛輕塵威壓下的脊梁。

　　花夫人認(rèn)真觀摩，畫中蘊含安樂不算強橫的心神，可這一刻，這心神竟與她的磅礴如淵的心神產(chǎn)生呼應(yīng)。

　　心神不受控的蔓延，霎時，天波水榭化竹林小筑，密密麻麻的青竹搖曳風(fēng)姿，竹海波濤聲，恰如絲竹亂耳。

　　安樂一鼓作氣畫完最后一筆，抬頭便觀得這般奇景。

　　扭頭便見得花夫人那張靠近距離的絕美容顏，眼眸似藏有星辰，仿佛要將他心神給吸納其中，墮入無邊幻境似的。

　　【天生劍客】道果一顫，似有劍光斬開安樂的視線，收回目光，安樂吐出一口氣，心有余悸。

　　花夫人的修為深不可測啊。

　　心神外放，筑造竹林奇景的花夫人亦有感，收起了失態(tài)心神，周遭竹海瞬息消弭。

　　“不錯。”

　　看向竟然能斬開她心劍意境的安樂，不由贊賞一句。

　　此番偶得的片刻感悟，讓花夫人的心神竟是再壯幾分，雖未跨出重要一步，卻也有所顯著提升。

　　安樂得花夫人贊賞，卻是一笑，提筆飽墨。

　　遂于畫紙上以板橋體題識落款：

　　石雖不言，愛此新竹，竹不能言，愛此山麓，少年滿袖春風(fēng)，為爾打成一局。安樂贈花夫人。

　　落款成時，狼毫瞬提，霎時水榭之間，春風(fēng)繞梁。

　　花夫人見此落款，朱唇彎彎，眉開眼笑。

　　得少年贈畫，心頭自是歡喜，今日她終于見到了少年能征服那位前輩的墨竹，也隱有些懂得為何老人愿贈劍于少年。

　　只因少年畫竹便如同舞劍。

　　心中有劍氣，筆下有劍氣，畫中有劍氣！

　　花夫人目光熠熠。

　　她心中忽然有一個想法，第六山主有一副劍匣，匣中藏劍三千口，號稱藏盡天下之劍。

　　會不會也是觀畫之后，方才選擇開山擇守山人。

　　亦或者說，這第六山主，開山只為眼前這少年？

　　花夫人這般想著，竟陷入了沉思。

　　急驟的春雨，忽而平靜。

　　淅淅瀝瀝，如柔和的美人，攜著軟糯春風(fēng)，讓人愜意非常。

　　林輕音與林追風(fēng)亦是觀摩了安樂作畫，只感覺有種難以言明的意象，可觀少年身上似有蛻變，有種非凡自信。

　　林追風(fēng)湊到了桌旁，觀此墨竹圖，胸腹點墨不多的她，不由感慨一句：“畫的牛哇！”

　　林輕音眼中亦是有敬佩，心中不禁有些糾結(jié)，這墨竹畫法，她也好想學(xué)……可素描還沒學(xué)會，令人惆悵。

　　花夫人從思索中回歸心神，心情頗好，眸子落于畫卷之上，再掃視安樂。

　　少年作畫完，一席白衣，腰別竹劍，面容攜和煦春風(fēng)立于正廳，不驕不躁。

　　“你贈我墨竹圖，我作長者，自然不能白受此畫，本該贈你一柄寶劍，但你已有長者贈竹劍，其余之劍于竹劍前盡數(shù)黯然，不顯誠意……”

　　花夫人笑意盎然，望著少年神秘一笑。

　　“思前想后，我便決定回贈你一特殊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