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犯顏直諫
東宮宿衛(wèi)跪倒一地,磕頭如小雞啄米,生怕太子追究責(zé)任,遷怒之。
須知太子一怒,就是將他們斬了,他們也沒有喊冤的地方。
“不關(guān)他們的事,太子殿下若要治罪,便治下官一人之罪。”
徐溫挺直身軀,凜然說道。
一身傲骨,毫無領(lǐng)罪之人,應(yīng)有的臣服之態(tài)。
不待太子發(fā)作,他緊接著又說:
“太子殿下治罪之前,請容下官諫言,朱左丞所言之事當(dāng)緩行!”
此事過于機密,太子不可能讓閑雜人等在場。
他怒斥道:
“退下!若再有人擅自闖入,本宮必殺爾等!”
“標(biāo)下等謝太子殿下不罪之恩。”
宿衛(wèi)連忙叩首。
隨即與伶人、樂工一同退出昭明殿,關(guān)閉殿門。
他們心中仍是后怕不已,亦有牢騷滿腹。
“太子殿下,太難伺候了。”
殿內(nèi)只余二人,太子怒容難消,沉聲說道:
“徐卿,若不給本宮一個合理的解釋,你應(yīng)該知道君前失儀是什么罪!”
這也就是徐溫,太子會給他一個自辯的機會。
若是換作其他東宮屬官,太子是不會假以辭色的。
徐溫梗頸而立,毫不膽怯,凜然回應(yīng):
“下官知道,輕則斬首示眾,重則株連九族!”
“知道便好,你說吧?!?p> 太子的話,已是殺氣十足。
“下官以為,朱左丞轉(zhuǎn)呈之言頗有瑕疵。
在‘勝負難分,陛下僅是憔悴’的情況下,尚書令應(yīng)該不會諫言太子殿下行險。
至少在一場大敗之前,他斷然不會!”
徐溫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魏將楊彥超,已然重創(chuàng)東路軍蕭護軍所部。
這難道不算一場大敗么?”
太子不以為然,冷哼道。
蕭鋒傷重難愈,所部遭受重創(chuàng),已然見諸邸報。
未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在傳閱層級上梁帝有所限制。
無論限制到哪一層,太子也不會受到限制。
他知道,徐溫也知道。
“這......這不算,九殿下率軍及時相援,魏軍受創(chuàng)遠在蕭護軍之上?!?p> 徐溫稍有遲疑,但還是堅持說了下去。
當(dāng)著他的面,太子沒少潑蕭紹瑜的臟水。
顯然,太子對蕭紹瑜陣前立功,是極為嫉妒的。
再加上濟陰之行的恩怨,太子算是恨透了自己這個“陽奉陰違”的九弟。
在他心里,蕭紹瑜沒有按照他的授意辦事,便是最大的錯。
蕭紹瑜保下劉廣升,從而保住東宮顏面,他早已拋之腦后。
他最是見不得,諸王勝過他這個當(dāng)朝太子。
“你是在說,九弟扭轉(zhuǎn)戰(zhàn)局,勝于留都監(jiān)國的本宮么?!”
“不、不是,下官沒有這個意思。”
徐溫連連擺手,欲作解釋。
他知道,自己觸碰了太子的逆鱗。
然而剛愎自用的太子,已然無心再聽,他僅有的一點耐心耗盡了。
“既然徐卿存疑,本宮便著你前往陣前勞軍,當(dāng)面問問尚書令。
即刻出發(fā)吧!”
話畢,太子一揮袍袖,憤然離殿。
徐溫則僵立當(dāng)場。
他明白,太子嫌他礙眼了,假借勞軍之名將之放逐出京。
而所謂“前計”,應(yīng)已不可避免啟動的命運。
梁都建康的天空,要起風(fēng)了。
“太子殿下,你糊涂??!”
徐溫愴然涕下。
可惜,太子已然聽不到他的嘆息,更看不到他的悲痛。
太子已經(jīng)厭棄了他的婆婆媽媽。
對其苦口婆心的藥石之言,充耳不聞。
對其犯顏直諫的勇于任事,熟視無睹。
這樣的太子,就算徐溫喊破了喉嚨,也無法令其回心轉(zhuǎn)意的。
太子可以喜怒無常,翻臉不認(rèn)人。
胸懷報國之志的徐溫,卻不能有始無終。
“不行,本官得去一趟宣訓(xùn)宮。
惟有請皇后娘娘出面,方能阻止太子殿下的魯莽?!?p> 劉皇后乃是太子生母,也是他最大的靠山。
謝宣懷不在京中,徐溫也只能求助于她了。
宣訓(xùn)宮,位于梁宮中軸線上,居朱華殿之后。
其東西兩廂,則是妃嬪居所。
依大梁律,外臣無詔不得擅入后宮。
為免后宮干政,即使尊如皇后,也不得私自接見外臣。
然而事關(guān)南梁興衰,徐溫不得不逾矩了。
出東宮,急行至朱華門外。
“本官有要事急需謁見皇后娘娘,請代為通稟?!?p> 朱華門,是前朝與后宮的分界之處。
縱使再急切,徐溫也需經(jīng)宮門宿衛(wèi)通稟,而不能擅自闖入。
畢竟這里不同于東宮。
今日負責(zé)宿衛(wèi)的禁軍將領(lǐng),恰好是徐溫的宗親,出身瑯琊郡望徐氏的徐長功。
于齊魯諸徐郡望,首望必推東海徐氏,而徐溫正是出身東海郡望徐氏。
故徐長功當(dāng)以族兄相稱,以示同宗之誼。
“族兄,依小弟之見,今日還是不見為好。”
徐長功立刻上前相迎,并將其拉至一旁低語。
片刻之前,太子滿面怒容穿過朱華門,去了宣訓(xùn)宮覲見劉皇后。
身為太子詹事的徐溫,則接踵而至,還是如此急切。
徐長功猜測,太子之怒多半便是源于他。
而劉皇后素來溺愛太子,此時求見怕是討不到好臉色。
故徐長功好言相勸。
齊魯諸徐仕官南梁者,以徐溫官位最顯。
徐長功不希望他因此失寵,使自己于朝中少一強援。
“長功賢弟,你有所不知,今日為兄必見皇后娘娘不可!”
徐溫執(zhí)意求見。
他心領(lǐng)族弟的好意,秘辛卻是不便相告。
若徐長功知此秘辛,必惹殺身之禍。
徐長功了解徐溫的秉性,見他一再堅持,必然有不容延后之事。
即使犯顏直諫,亦已在所不惜。
他同樣知道,自己勸不了族兄,遂應(yīng)道:
“族兄稍候,小弟親自去一趟宣訓(xùn)宮,順便看看那邊的形勢?!?p> “有勞長功賢弟,此情為兄記下了?!?p> 進入朱華門后,徐長功有意放慢了腳步。
他想給徐溫一些時間,冷靜冷靜,也許尚有回心轉(zhuǎn)意的可能。
若能擇日再見,自是最好。
他也沒有直接去宣訓(xùn)宮通稟,而是尋找相熟的內(nèi)侍打探宮內(nèi)情形。
“張內(nèi)侍,標(biāo)下有事要去宣訓(xùn)宮一趟,不知皇后娘娘此刻心情如何?”
說著,他便往張內(nèi)侍手中,塞了一個價值不菲的翠玉扳指。
那是他的隨身之物,情急之下只能割愛。
《梁書·武帝紀(jì)》載曰:
太子詹事徐公溫犯顏直諫,庶人琰剛愎自用,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