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父子奏對
朱厚照條件反射地麻溜跪倒在地，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樣。
皇帝在宮殿內(nèi)來回走動，已經(jīng)在暴怒的邊緣，朱厚照知道這會兒自己說什么話，皇帝老爹都聽不進去，還是等他發(fā)泄完之后再說。
轉(zhuǎn)了有一盞茶的時間，皇帝感覺自己有些疲累，繞到龍書案后一屁股坐在龍椅上緩了口氣，冷哼道：“逆子！在你眼里，朕是昏君嗎？”
“陛下！您是明君還是昏君，臣這個做兒子的說了不算，而是天下的百姓說了算?！?p> “百姓愚昧，又如何辯別忠奸，這天下還是要靠讀書人的口碑?！?p> “您覺得讀書人重要，給了讀書人足夠的尊重，可是讀書人又是如何回報朝廷的，從您繼位之后，賦稅收入一年比一年，陛下能告訴臣這賦稅去了哪里？
這天下可是讀書人在管理，各地的賦稅也是讀書人在負責征收，為何賦稅會越來越少？”
皇帝詫異地看著朱厚照，就像不認識了一般，自己的兒子什么時候這么關(guān)心國事了。
“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皇帝懷疑有人背地里教授太子。
“沒人告訴兒臣，每年的戶部賦稅匯總都有據(jù)可查，兒臣怎么說也是太子，想知道這些事并不難。如今西北急需大量的軍費練兵備戰(zhàn)，可是朝廷卻是捉襟見肘。
臣無法想象一個號稱中興的大明竟然連一個草原上的小部落都對付不了，這樣的中興說出去會不會讓煌煌史冊恥笑。”
“朝廷賦稅減少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并不都是讀書人的錯，我皇家也有很大的問題，可是祖制難改，一旦做出改變，必定會引起巨大的反對聲浪。
任何的變動都會得罪一大批的人，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根本不是你想的這么簡單?！被实蹮o奈地嘆息道。
看到皇帝的態(tài)度軟化，朱厚照也不再硬頂著，也是嘆息一聲道：“爹！兒子說句不好聽的，這天下就沒有不滅的王朝，王朝興衰本就是歷史周期。
可是王朝滅亡文官可降，武臣可降，勛貴可降，唯獨我家不可降，這改朝換代最倒霉的是普通百姓和我家，因此我朱家和普通百姓才是一體的。
想要讓我家不被改朝換代，就不應(yīng)該向讀書人讓渡利益，而是應(yīng)該向百姓讓渡利益。
在這一點上太祖爺最是英明，手中握著刀，當官的讀書人敢有任何的異動，那就殺無赦。
在對待百姓上，太祖爺卻是歷代君王對百姓最好的，因此不管太祖爺如何興大獄，殺貪官，懲治勛貴，天下都是穩(wěn)如泰山。
然而太祖爺一生做的最大失誤就是讓朱允炆繼承了皇位，不是朱允炆有多差，而是朱允炆太親近文官，登基之后將太祖的政策推翻了大半。
讀書人的勢力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大幅膨脹，即使是太宗文皇帝靖難之役后也不得不對文官有所讓步。
到了土木堡之變后，大明的精銳之兵幾乎葬送在宣府，能帶兵打仗的勛臣武將死的死、傷的傷，大明的權(quán)力徹底的掌握在了文官手中。
到了今天，武臣見了文臣都自覺的矮了一大截，文官的氣焰前所未有的高漲，而國家的賦稅卻一年不如一年。”
皇帝沉默了，朱厚照的話他聽了進去，他雖然有些耳根子軟，做事沒有多少主見，但是他是很善于聆聽的人，兒子說的這些話句句都是為了大明，為了朱家，沒有任何的私心。
皇帝忽然發(fā)現(xiàn)兒子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整日頑劣，到處闖禍的孩子。
良久，皇帝再次站起身來到朱厚照的身邊，伸手將朱厚照拉起來拍拍他的后背長嘆一聲道：“孩子！有些話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一回事，今天你說的這些話太激烈了，你想得罪天下的讀書人嗎？”
“爹！得罪了又怎么樣，只要我朱家的天下還在，只要他們還想過富貴的生活，他們就沒得選擇?，F(xiàn)在朝廷對讀書人的優(yōu)容有些過頭了，兒臣聽說現(xiàn)在地方官府已經(jīng)不敢到士紳家里去收稅。
收稅的時候要把士紳請到衙門，好話說盡請士紳帶頭繳納賦稅，至于士紳手里有多少土地，沒人敢去清丈。
長此以往，我朱家一大家子占一大塊土地，勛貴占一小塊，剩下的都會被士紳蠶食，若是有一天朝廷收不上賦稅的時候怎么辦？”
皇帝知道兒子的話不是危言聳聽，宗室這一塊，宗人府在冊的皇族人數(shù)累年增加，朝廷對宗室的支出已經(jīng)不堪重負。
勛貴倒是一直穩(wěn)定，沒有多大的變化，剩下最大一塊民田如今正在不斷被士紳兼并，若是不加以制止，早晚都會有這么一天。
“朝廷如今處處受祖制限制，想要有所作為，必然會被祖制牽絆，朕也是無可奈何?！?p> “爹！治大國如烹小鮮，是急不得的，您可以慢慢想，兒臣還有事，就告退了！”
皇帝大怒，剛還說這小子現(xiàn)在懂事，能夠幫著老父親分析國事了，怎么轉(zhuǎn)眼就恢復(fù)了本性。
“又想出宮嗎？”
“兒臣出宮是為了體察民情，若是對民情一無所知，豈不是那些大臣說什么就是什么?！?p> “那你倒是跟朕說說，你體察了什么民情？”
“爹可知一戶五口之家的失地百姓，每年需要多少錢才能勉強活下去？”
這個問題一下子就把皇帝問住了，他哪里關(guān)心過百姓一年需要多少錢糧。
“百姓如何過活，自是由百姓自己決定，何必讓朝廷干涉！”
“親爹呀！若是朝廷不征稅，百姓大可以自生自滅，可是朝廷需要征稅?。 ?p> 見皇帝還是有些不明白，朱厚照繼續(xù)問道：“假如一個失地的五口之家每年需要十五石糧食才能勉強糊口，那么這么家庭需要佃租多少土地才能養(yǎng)活一家人？”
“按照中田畝產(chǎn)三石計算，至少需要五畝土地才能養(yǎng)活一家人。實際上應(yīng)該需要更多，朝廷還要進行征稅，正稅三十稅一，再加上丁口稅想必至少得十畝土地才能讓一個五口之家活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