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擎離京的第一日,慕斯便提著禮到黎府來拜訪。
黎平臉上難得的有了些笑意:“你倒是難得有空來尋我。”
慕斯笑得爽朗道:“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來是有事要求您的?!?p> 黎平好整以暇問:“你還有事求到我頭上的?”
慕斯略緊張的端了茶來飲一口:“不知……黎夢姑娘可有婚配?”
黎平做夢也沒想到,他一向視為親友的慕斯竟然會求娶他的女兒。他當場楞住,一時竟找不出話來說。
慕斯見狀抿了抿唇,起身恭敬拜道:“小子有心求娶黎夢姑娘,余生定對她呵護有加,不使她弱眉含愁?!?p> 黎平看著拜倒在地的慕斯,面色復(fù)雜地將他扶起道:“前幾日風(fēng)家兄長那邊,尋了些要好的官員子弟名單來。這幾日……我家夫人正在相看著。”
慕斯一顆熱忱的心瞬間涼了下來,他自嘲笑道:“黎夢這樣好的姑娘,原就是百家求的。是我不自量力還以為經(jīng)趙家一事,我便得了些機會了。”
黎平看著他黯然的神色,有些不忍道:“我們原以為也是難尋好人家的,只是兄長那邊說許多高門人家極看好那孩子的風(fēng)骨,托了他來與我們說媒。我們大體瞧了瞧,都是名門書香之后。你的心思……我不會與旁的人說的?!?p> 名門之后!他一個商戶拿什么與人爭?終究是他黃粱一夢,所念成空么?
慕斯扶著黎平站起微顫了顫,慘笑道:“叫黎老伯笑話了。”
他強挺著身子告辭退去。
黎平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沒來由想起當年驚鴻一瞥風(fēng)遺歡的落寞。他思慮了半天又喚了小廝來:“去將慕郎君請回來?!?p> 慕斯正落寞的要離黎府大門,思緒想著日后該如何了此一生。左右都想不快活時,耳邊竟炸響起道天籟之音:“慕家郎君,我家老爺請您回去,他說還有話對您說?!?p> 慕斯臉上轉(zhuǎn)還起幾分生機,卻又不敢往深了想,怕這沒理由的高興又要落了空。
他忐忑地回到客堂,看著面容復(fù)雜盯著他思慮的黎平不敢出聲。
想來也好笑,他這一生倒從沒如現(xiàn)在這般緊張無措過。
終于,黎平開口了:“你方才說許她無憂護她如珠的話,可是發(fā)自肺腑的?”
慕斯規(guī)矩地站在堂前,聞言悄悄松了口氣。想來黎老伯問這話,他的事定是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慕斯真誠的道:“無一字妄言。”
黎平看著他緊張真誠的臉,像是透過他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那年我去風(fēng)家求娶你伯母,心情大約與你今朝是一樣的。許是惺惺相惜吧,竟叫我難以起拒你的心思?!?p> 慕斯徹底放下心來,少許激動的拜道:“多謝黎伯父。”
黎平將他扶起,打量著他修長的體態(tài),俊朗的面容。頗滿意地點點頭道:“經(jīng)這一遭磋磨,其實比起高門大戶,我更希望的是夢夢能開心,平順的過一生?!?p> 慕斯很是上道地道:“伯父此話,慕斯定謹記一生?!?p> 黎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給他泄氣道:“我雖不反對你娶我女兒,你卻也不一定能得償所愿。所以你不必這樣歡喜?!?p> 慕斯道:“伯父的顧及我明白,伯母那邊我會下功夫的?!?p> 黎平搖頭道:“除卻你伯母處,還有夢夢處。若是夢夢對你無意,望你收了心思莫要糾纏?!?p> 他現(xiàn)下有時還能恍惚看見趙擎來府里逼夢夢做妾的場景,他當真是有些擔(dān)憂這類事再發(fā)生一次。
黎夢姑娘哪里都好,就是那顆心似碧湖里的水一樣。澄凈,無情。
慕斯剛放下的心,又重新懸了起來:“好?!?p> 寶生看著臉色陰晴不定的慕斯有些忐忑問道:“可是黎老爺未允?!?p> “允了?!?p> 寶生奇道:“那郎君在憂心什么?”
慕斯愁眉不展道:“我在想日后如何討未來岳母的歡心,如何討黎姑娘的歡心?!?p> 寶生聽后不禁笑道:“原是如此!那我和染塵便幫不著郎君了,還得郎君自個兒想著了?!?p> 染塵搖著頭愛莫能助道:“女人的心思最麻煩了?!?p> 慕斯煩躁地對他們揮手道:“既幫不上忙,便去外頭探聽黎姑娘消息去。”
七月這樣的暑熱天,最適合去山間避暑了。
嫂嫂為求子選在瀧安寺上香清修七日,我?guī)е坏栏藖怼?p> 簡雅的齋房里嫂嫂拉著我的手道:“聽母親說你想到寺里清修,我便想著拉了你一起來了?!?p> 我知她是為的我的清修,才來得寺里清修。我倚在她肩頭道:“我知往日之事不可憶,恰似朝花夕落不可追。一切都有定數(shù),執(zhí)著過往總是傷人傷己。只是內(nèi)心的意難平,總是需要時間的洗滌才能干凈。
嫂嫂心疼地將我額前碎發(fā)撥開道:“既是往事之事難追,又難平意難平。我們不妨先不忘,不平。只好好接受現(xiàn)在的一切,莫負此生身在人間也好?!?p> 有山風(fēng)吹了進來,宜人得緊。
我嘆道:“我亦是如此想的。只是身在京中,心思總是難平下來。這才日日常想來佛堂里聽聽經(jīng)文,借佛祖光輝使自己靜下來,安下心好好過好日后才是好的?!?p> 我不再倚靠在她肩上,而是將身下的蒲團移開,躺在席墊上,將腦袋放在她盤起的膝上。
聽著屋外叫喚不停的蟬聲,我平靜地瞇起了眼睛道:“那時我還不懂情愛,不理解姊妹們?yōu)楹伟V狂。我總是想防著自己動情,免得落得那樣的下場??勺詈蟆疫€是動情了?!?p> 嫂嫂同幼時我俯在母親身上一樣,溫柔地愛撫著我的發(fā)道:“夢夢雖動了情,可沒有越了分寸?!?p> 我自嘲地勾起唇,鄙夷著自己說道:“其實知風(fēng)大婚那晚我一夜沒睡,好幾次我都想沖出房門去將知風(fēng)從喜房里拉出來。想對他說他該娶的人是我,不許娶旁的女子?!?p> 嫂嫂安靜的聽著,并未責(zé)怪我有過這樣的心思。
我腦中閃過少年溫柔明朗的臉,眼角還是不爭氣地滑落著眼淚。
“其實當我知曉趙擎來府里下禮,要納我為妾時。我極想到廚房拿了廚娘的刀出來,兇神惡煞地將他趕出去。其實那個茶盅子我原是想砸在他頭上的,其實我是想在府門口將他罵個狗血淋頭的?!?p> 說到后面我的聲音已經(jīng)哽咽了起來,可我的上頭卻也混了道抽泣聲進來。
我撐起身子去看嫂嫂,嫂嫂卻一把將我抱住。她撫摸著我的后脊,似哄小孩般道:“我知道你為著諸多受了這許多委屈,現(xiàn)下不在京中,也不在府里,你好好哭出來好不好?把委屈告訴嫂嫂,嫂嫂給你收起來好不好?”
這溫言軟語教我再忍受不住心里的煎熬,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嫂嫂!”
我整個人埋在她懷里哭道:“嫂嫂。他們說他們打了知風(fēng)數(shù)日,險些將他的腿打折了?!?p> “嫂嫂。他威脅我嫁給他做妾,他拿知風(fēng)的命威脅我?!?p> “嫂嫂。他憑什么阻了我的好姻緣,叫我去他府里做妾,這般作踐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哭鬧得累了,在她懷里睡著了。
我朦朧里知曉她哽咽著喚了人來將我放到床榻上,又命了人打了水來親自給我擦拭臉頰。
我轉(zhuǎn)醒來時,屋里還是黑暗的。我喚道:“柳綠,柳綠?!?p> 外頭有人進了來,點了蠟。
我看清她的臉卻驚道:“嫂嫂?”
嫂嫂笑道:“師傅們早上有誦經(jīng)文的早課,敲了鐘后便要去佛堂誦的。我便早早起了來,叫你陪我一道去聽?!?p> 我起了身來道:“我竟不知,還好有嫂嫂來喚我。不然我該是要錯過了的。”
待穿戴整齊后,嫂嫂便拉著我到佛堂尋了偏僻處的蒲團坐下,跟著師傅們誦起了經(jīng)文。
沉靜的木魚聲和著經(jīng)文,一遍一遍洗滌著我的心。將我煩亂無章的心,漸漸撫平。
待早課完畢,嫂嫂與我安靜的等師傅們離去,才從蒲團上站起了身。
“慕家郎君?”
嫂嫂看著對面驚道。
我轉(zhuǎn)眼過去,慕斯正一臉驚愕地看著我們。
“黎少夫人和黎大姑娘怎來了此處?”
嫂嫂與他見禮笑道:“這話該是我問你的。我為的子嗣來佛堂清修請愿,你一個少年郎又為得什么?”
慕斯眼也不眨地說道:“我為的是婚姻?!?p> 這人好似向來說話都不拐彎子似的,是什么便說什么,也不憂心旁的人想什么,會不會尷尬。
嫂嫂尷尬地笑道:“原是如此。”
話本該就此打住,慕斯卻嘆道:“我是家中長子,可現(xiàn)下府里最小的庶弟都成親了,我還沒個著落。近日又恰好無事,便想著上山來求求姻緣。”
嫂嫂見他說得落落大方,也不再顧及,大方問了他起來:“家里沒有給你安排嗎?”
慕斯蹙眉道:“原是安排了的,少夫人也是知曉那家的。只是其中又鬧了許多曲折,我并不喜歡?!?p> 他說的那家該是鄭家鄭絮了。
嫂嫂對他放下了戒備,隨意道:“聽聞你房里收了位姨娘,想來是因為這個不好說親吧?!?p> 慕斯無奈地笑笑:“世人只知我娶了位姨娘,卻不知這是我迫不得已下娶的。”
嫂嫂疑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