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刻骨鏤心
兩場儀式都做完之后,周惟卿扶著她的兩肩,在她眉間輕輕地印上一吻。
二人站在一片明媚的春光里,像是一對惹人艷羨的神仙眷侶。
院子里的花開得繁盛,是春日,是新生。
寧扶蕊扭頭望去,眼里盈著淚。
她終于要回家了。
……
入夜,周惟卿陪著她入睡。
寧扶蕊窩在他懷里,試著與他商量道:“過幾日我們就回汴京吧?!?p> 青年黑沉沉的眸子里映著躍動的燭火,他輕聲道:“好?!?p> “也不知道我這副身子,還能不能敲得動登聞鼓了……”
說罷,她忽然又想起今早的事,悄無聲息地托起他的手。
袖子往后滑動,露出一小節(jié)手腕來。
寧扶蕊望著上面露出的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痂,漸漸蹙起了眉。
歪歪扭扭的,似乎還在刻著什么字形?!
可惜燭光太昏暗了,她實在是看不真切。
她忍下心中驚異,闔上眼,假裝熟睡過去。
約莫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的手指動了一下。
這是周惟卿這兩天晚上僅有的休憩時間。
他輕輕地將她挪到床榻上,自己便穿好鞋襪走了出去。
寧扶蕊睜開一雙清明的眼,從袖中拋了個紙人到地上。
紙人扭著小碎步,悄悄趴上他的衣角。
那是個什么樣的場景呢。
應(yīng)該是足夠她做一輩子噩夢的程度……
他在這座宅邸中也有一個書房,寧扶蕊曾經(jīng)進(jìn)去看過,里面全是畫,還有一些晦澀難懂的書籍。
與汴京那個祠堂不同的是,那些畫里,山山水水,人物花草應(yīng)有盡有。
如今卻變得有些可怖起來。
紙人貼在地上,給寧扶蕊帶來了它的視角。
他拿著一把刻刀,從最里面的一面墻開始刻,一筆一劃,不知疲倦地刻她的名字。
那面墻已經(jīng)快刻滿了,而左右的兩面墻還沒開始刻,不過最后應(yīng)該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地上散落了一些木雕,借著月光的清輝,隱隱約約能看得出是一個女人的模樣。
寧扶蕊脊背忽然有些發(fā)涼。
當(dāng)時唐秋拉著她進(jìn)房間梳妝,該不會全被他聽見了吧?
他一寸寸地?fù)徇^墻上那些名字,眸子里帶著深深的眷戀。
因為房子里只有他一個人,所以他不必再掩飾自己的情緒。
望著自己的杰作,他輕輕謂嘆一聲,似乎在欣賞一件無與倫比的藝術(shù)品。
看著看著,那雙癡迷的眸子里又閃過一抹怨毒。
為何天道和她都要這般殘忍,一定要自己忘了她呢……
他抿直了唇,轉(zhuǎn)頭來到書案。
案上的紙張七零八落,畫上了無數(shù)個她的小像。
憑借著記憶,他又把她今日穿婚紗的模樣畫了下來。
“阿蕊……”
他仔細(xì)凝著上面的人,伸手撫上畫中人的面龐,眉眼彎成一輪新月。
“如何才不會忘了你呢……”
他一聲聲地重復(fù)著那兩句話,輕柔的呢喃自他口中溢出,像哀嘆,又像詛咒。
可那詛咒的對象卻是他自己。
說著,他又拉開自己左手手袖,冷清的月色下,那血痕更加瘆人。
他伸手按上那些血痕,還沒愈合好的部分又滲出滴滴血珠。
很疼,可他此刻眉目繾綣柔和,似乎無比沉溺于這種痛覺之中。
看了一會兒,他竟然還覺得不夠,又從抽屜中拿出一把干凈的刻刀。
寧扶蕊心中了然。
上面的字跡她全看清了,一刀一刀劃出來的還是她的名字。
心底忽而橫生出一股惱怒,她幾乎是立刻起身就要去找他。
她披起一件衣服,悄無聲息地行走在廊前。
她好久沒走得這樣快了,她怕自己再去晚一些,這人真的就要把自己的心剖出來刻。
直到今天,她今天才知道,刻骨鏤心這個詞,放在這廝身上,那就不只是一個形容詞了。
那純純的就是一個動詞!
窗外掠過一道人影,周惟卿手一頓,即刻拉好袖子,將刀放回抽屜里,緊緊盯著那緊鎖的門。
寧扶蕊沒想到他竟然還落了鎖,一時情急,又去扒窗。
那紙窗似乎還用了特殊的紙料,她用手肘大力撞擊半天,才堪堪捅出來一個小窟窿。
她整個上臂都撞得生疼,偏偏里面還沒了動靜,她心中愈發(fā)煩躁:“你大爺?shù)?,讓我進(jìn)去!”
那門即刻就開了。
寧扶蕊毫不客氣地便推開門,抱臂站在他面前。
周惟卿一臉平靜地望著她,眼里似乎還有淡淡的疑惑。
“阿蕊,何事這般激動?”
“呵,裝啊,你繼續(xù)裝,”寧扶蕊被他這副無辜的模樣氣得發(fā)笑,“演技挺好???”
她徑直拉過他那左手,將那礙事的袖子盡數(shù)捋上去。
肉眼真正看到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滿目都是傷口,新的血肉微微翻出,斑駁的血跡令人怵目驚心。
她心疼得頓時眼淚就掉下來了:
“你說你刻這些東西是要干什么?”
她顫抖著話音,淚珠一點一滴地落在上面,眼淚上的鹽分又給傷口帶來新鮮的,微微刺痛的癢意。
他張了張唇,伸出另一只手想替她拭淚:“別哭?!?p> 寧扶蕊卻抿直了唇,別過臉,一把撇掉他的手,不容置喙地拉著他就要離開書房。
她將他按在椅子上,緊接著又從床頭柜里拿出傷藥。
鼻尖若有若無地傳來血腥味,她腳步一頓,又入浴間裝了盆水,替他將那些血跡一點一點地擦干凈。
絹帕被血染得一片暗紅,失了原本的顏色。
寧扶蕊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擦著擦著,忽然又察覺到他異常的安靜,她又仰起頭去看他。
周惟卿微微垂目,愈發(fā)凸顯出他此刻神色之脆弱,那臉快比她還白了。
寧扶蕊撇撇嘴,忍不住嘀咕道:“疼死你算了。”
剛想拿過桌案上的傷藥,他便趁機(jī)拉過她的手,寧扶蕊沒反應(yīng)過來,一個重心不穩(wěn),又猛地一扯,二人雙雙跌倒在地。
“你!”
寧扶蕊捂著后腰,他的重量全壓在她身上,再這樣折騰下去,她的腰都快斷了!
他的嘴唇緊緊貼在她的耳畔,眼里是深深的空茫。
她聽見他用那祈求的語氣,卑微顫聲道:
“告訴我,要怎么做才能不忘記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