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軍報,血袍已經(jīng)出發(fā),邊境處大軍已然安營扎寨。”
這是自十三城大雪后的第三日,議會內(nèi)眾城主皆是沉默了,兩國邊境開放已有五十年。君藍條約簽訂后兩國更是撤走了駐守邊境的大部分兵力,只留下少數(shù)衛(wèi)兵警戒。而隨著條約終止日期的臨近,兩國則是不約而同地增加了兵力的部署,離國更是在此時把血袍這支最為精銳的部隊擺在了邊境線上。無論這是警告還是戰(zhàn)爭前的寧靜,議會都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軍報是不夜城城主帶來的,除了軍報之外他還帶來了一份邊境數(shù)名將軍的聯(lián)名請愿書。他們共同請求議會分派雪翼軍去往邊境與血袍對峙?,F(xiàn)在的議會中除了雪國最東南角的海風(fēng)城城主外,其他城主已經(jīng)就座于議會中。
極北之境的風(fēng)雪已經(jīng)開始顯著變小了,這是領(lǐng)主即將離開的先兆。華裳知道,那駐扎在玉龍關(guān)的雪翼軍是絕對不能動的。那座屹立在最北端的巍巍巨關(guān)與那日夜不眠戍守在城墻之上的戰(zhàn)士是雪國抵御領(lǐng)主之災(zāi)的最后屏障。而此刻邊境的數(shù)位將軍聯(lián)名上書想讓雪翼軍分出兵力去往兩國邊境處與血袍對峙,華裳的手指在那封議案上不斷輕叩,余光卻飄向了薛玖。薛玖低著頭靠在石椅上像是睡著一般,灰色斗篷低垂更是遮住了灰色面具下唯一露出的雙眼。
此刻決定這份議案是否執(zhí)行的是在座的各位城主們的決定。
“我反對,雪翼軍絕對不能動。無論邊境上出什么事,就算是兩國開戰(zhàn),雪翼軍也不能動。各城可以減少在城內(nèi)駐軍與派去玉龍關(guān)的守軍來填補邊境的空缺。”華裳作為議長先是發(fā)表了觀點。
薛玖依舊一聲不吭。華裳也不再遮掩,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薛玖的身上。
“司域閣有什么見解嗎?”看著薛玖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華裳順勢向薛玖問道。
也是不出所料,薛閣主站在了中立面上。
“司域閣會永遠支持議會的決策,一切為了雪國的未來?!?p> 華裳心中暗罵一句老奸巨猾,臉上則是沒有絲毫改變。
“那各位城主還有什么見解嗎?若是沒有的話就要表決投票了?!?p> 諸位到場的城主以及華裳薛玖都擁有三票權(quán),沒有到場的城主依舊由議員代為投票。有些議員都沒來參會,畢竟自家城主在場,議員也發(fā)揮不了什么作用。本來議員代表的便是各自城所在的意志,自然沒有人能比十三位城主更能代表十三城的意志。
“若我國內(nèi)僅僅是各城軍員調(diào)動,怕是在邊境處無法與血袍匹敵。我想雪翼軍略微調(diào)動一些到邊境處,無需太多,三四百人即可。既能漲我軍士氣,又能使離國忌憚,兩全其美。與此同時,各城可以增加派去玉龍關(guān)的駐軍,如今領(lǐng)主之災(zāi)方才是我國的頭等大事?!卑l(fā)言者是不夜城城主,兩國若是開戰(zhàn),首當(dāng)其沖受到影響的便是不夜城,華裳想來也該是他第一個有異議。但他這般發(fā)言甚是誠懇,只不過是借走三四百之?dāng)?shù)的雪翼軍而已,若是他再不愿反倒是像是他這個做議長的咄咄逼人了。
不夜城城主發(fā)言完,議會桌邊各城議員議論紛紛,恢復(fù)了議會平日里的狀態(tài)。華裳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薛玖的身上,整個議會桌惟有他們二人背后無人,而本就不高挑的薛玖在背后王座的襯托下則是更為的瘦弱。而此時薛玖的雙眼也靜靜凝視著華裳,在她眼中,華裳的身軀在背后石座的襯托下也是顯得高處不勝寒。
“各位議論結(jié)束了嗎?結(jié)束的話就要進行投票表決了。”大殿內(nèi)歸于寧靜,“那么,同意雪翼軍調(diào)遣議案的投票?!?p> 不夜城城主先是舉起了手,緊靠在不夜城城主旁的第一城城主也跟著舉起了手,再跟著的也有三位城主外加海風(fēng)城兩位議員跟著舉手。讓華裳想不到的是赤蓮城城主竟也同不夜城城主一起舉起了右手。
十七票,還是沒有超過半數(shù)。當(dāng)今議會中的多數(shù)人都是生于和平時代,對于如此大規(guī)模的調(diào)兵他們皆是有所反感。十三城中最為激進的主戰(zhàn)派北滄城城主還沒有來到議會大殿內(nèi),兩位雪神使好像并沒有代行城主投票的想法,這六票則是由他們身后的六位議員投出,冰武城城主也出乎意料的投了反對,她背后的三位議員只來了一位,看來對于城主的決定沒有任何異議。
“看來雪翼軍的調(diào)動是要被駁回了,不過我有個好消息?!笨粗鴫m埃落定,北滄城城主緩緩說道。
“城主早就料到血袍會前往邊境,所以出發(fā)前特意交代過我。北滄城大軍已在集結(jié),待城主從塞外歸來會親自帶兵前往邊境。諸位不必擔(dān)心。”北滄城雪神使如是說到,“可惜城主大人叮囑我在議會里晚些說,能給各位以及邊境上的那些離國人一個驚喜。”
“我并未收到北滄城的調(diào)兵申請。”按照雪國律法,邊境駐軍調(diào)遣都要通過議會同意。況且是這種大規(guī)模的駐兵,華裳并不知曉此事。他看向薛玖,薛玖搖了搖頭,“我也沒有收到任何報告。”
“此事是由玉京臺直接下令,所以并沒有經(jīng)過議會?!庇颀埑茄┥袷钩鲅詾槠浣忉尅?p> “玉京臺,我在會后會與玉京臺核對的。”薛玖回應(yīng)道。
雪神使不是都不理政事的嗎?怎么現(xiàn)在連帶著玉京臺都出來了。華裳心生疑惑,但表面神情自若。玉京臺確實能跳過議會和司域閣直接調(diào)動雪國的所有軍隊,從程序而言,確實合法合規(guī)。
玉京臺,一個名義上隸屬于司域閣,但實際上獨立于雪國所有政治系統(tǒng)獨立存在的機構(gòu)。不過從來沒有人覺得不合理,因為玉京臺存在的目的只有一個,在那座雪國北方的巍巍玉龍關(guān)之外的萬千雪獸不能踏足于雪國的土地。
“我也會和玉京臺聯(lián)系了解此事。我也知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按照議會條例,你們北滄城行軍不必向議會匯報,全權(quán)由玉京臺指揮。至于雪翼軍調(diào)兵一事,既然投票結(jié)果如此,又有北滄城城主親自率兵前往邊境。那此事便到此翻篇,諸位還有異議嗎?”華裳掃視眼前,無人有異議。
“那么接下來還有一事需要討論,或者說需要告知諸位?!?p> 其實但從嚴重程度而言,此事需要排在雪翼軍調(diào)兵之前。但薛玖在這封議案之前夾雜了一張紙條,讓華裳把此事放在雪翼軍調(diào)兵之后再議。
“此事我也是方才才知曉,對此并不清楚。所以具體細節(jié)由閣主來告知?!比A裳直接把手中的議案放到了薛玖面前。
真不是華裳不想說,只是這個議案內(nèi)容著實是有些少,議案本身也只是寫著兩三行字的紙,略顯倉促。
海風(fēng)城城主李勛與其侍衛(wèi)二人于前日雪國十三城大雪之前出城,至今下落不明。司域閣在城主失蹤第二天發(fā)現(xiàn)異常,并且外出搜尋,但至今沒有找到。司域閣閣主請辭,將親自前去調(diào)查海風(fēng)城城主失蹤原因。
行云流水的字跡出自薛玖之手,華裳是那么熟悉??赐曜h案內(nèi)容,華裳的第一反應(yīng)是撇了一眼雪皇城城主風(fēng)星涯。喜歡出城,經(jīng)常下落不明的風(fēng)城主仍然正襟危坐,就好像平日散漫的她只是華裳的幻覺。
“海風(fēng)城城主平日極少出城,而且就算出城也會匯報行程。而這次出城卻是沒有一點預(yù)兆。在約莫半個時辰之后,海風(fēng)城司域閣感到異樣,派人出城尋找城主。再過了一個半時辰,十三城內(nèi)大雪,而十三城外雪則更大,搜尋隊伍被迫折返。雪量減小之后,出城隊伍進山搜尋,最終無果,確認城主失蹤。”
“城主失蹤絕非小事,司域閣已經(jīng)搜尋三日。又恰逢紅封議案,各位城主遠道而來。失蹤一案力求短時間解決。我請命親自前去查明緣由,在我不在城內(nèi)期間,司域閣事務(wù)勞煩華議長代為處理,司域閣下屬部門也會協(xié)助處理?!?p> 不需要投票,也沒有任何阻礙,薛玖只是起到了告知的義務(wù),沒有人可以限制司域閣閣主的去向。話畢之后薛玖沒有再在議會停留,起身離開了議會。華裳右手的位置又空了出來。當(dāng)薛玖走出殿外后,一個黑衣男子走進了議會,坐在了薛玖的位置上。
“司域閣暗閣,秦樂。很榮幸與各位共事。閣主不在的期間此位置由我暫代。”秦樂臉上帶著微笑,但誰都知道這個面容清秀的男子私底下是個怎樣的怪物。這個名字甚至能在其他兩國的懸賞令上排在頭名便可以看得出來其分量。但此時的秦樂看上去心情很好,也不知道因為什么。
“議會沒有事要處理了嗎?繼續(xù),就當(dāng)我不在就行了?!?p> “諸位,今日我是來請辭的。海風(fēng)城城主在路途中失蹤,我?guī)饲叭フ{(diào)查,短則幾日,長則半月。諸位城主會繼續(xù)留在雪皇城,各項事務(wù)你們自行安排人前去交接,晚些時候秦樂會來接管。”交代完最后的事后薛玖離開了司域閣。在雪皇城的大街之上她脫下了常年包裹全身的灰袍,換上了錦繡衣裳。
尋常在司域閣之上看到的風(fēng)光等到了眼前卻又截然不同,薛玖順著道路七拐八拐回到了在雪皇城的家。這里遠離大街,遠離司域閣,遠離議會。這棟屋子最大的好處可能就是安靜與便宜了。在巷口就能看見那棵在院子中高大的蘋果樹,薛玖感慨一下自己在司域閣住了太久了已經(jīng)好久沒有回到這里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在離開之前,她還有人要見。
敲門聲響起,薛玖頭也沒回。
“門沒關(guān),進來好了?!?p> 門外站著的是華裳,他在薛玖離開議會后不久便也以前去協(xié)助司域閣事務(wù)交接的理由離開了議會。
“找我有什么事?”在大殿內(nèi),薛玖臨走前偷偷在桌下給華裳比了個手勢,華裳心領(lǐng)神會。這種默契是從兒時在赤蓮書院就有了,雖然不想承認,但薛玖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華裳的幾個人之一。
“沒想到你來這么快,難得你還能記得這?!毖磷谔O果樹下的桌邊。桌上放著茶水與甜品,茶水是熱的,甜點心是方才在大街上路過商鋪買的。
“怎么會記不住呢?這可是閣主大人的居所?!比A裳也沒有客氣,坐在了薛玖對面的椅子上。
“要吃蘋果嗎?我可以幫你摘一個。哦我忘了,上次你來這的時候這蘋果樹還不在?!毖撂ь^看了看頭上的果樹,自己好久沒回來,熟透的蘋果依舊掛在枝頭。
“十五年前種的,我知道。那天我親眼看著這棵樹抬進來的?!?p> “我以為我離開雪皇城之后你就再也沒有來過這了?!?p> “我偶爾也會來這,但你一直不在。”華裳說道。
“是嗎?!毖粮锌宦?,原來這個自己心中的木頭這些年也有所改變。
“找我有事?”華裳好像不想在此處久待,“你不在時司域閣里出事我會幫忙解決的,不用你特意單獨和我說。”
“我找你當(dāng)然不是為了這個,我想說的事是有關(guān)冰武王的信件的。那些司域閣的老東西知道有這個東西之后都要瘋了,要不是我攔著他們可能就要沖出來。”
“那你就沒有問問他們冰武王可能會在信件里寫些什么不?”
“問了,但他們都含糊其詞,我看他們也不知道。聽他們的意思應(yīng)該是有關(guān)于冰武王本身或者是關(guān)于君藍契約。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有關(guān)于領(lǐng)主之災(zāi)的。這個時間點太敏感了,他們也是在瞎猜。要是信件能直接拆就好了,就不用我們這樣沒有依據(jù)的亂猜了。”
“議案的啟封要求是十三城城主議會,議會的法度不能違反?!边@么多年過去,華裳還是那么死板。
“議會法度倒是無所謂,也就只有你這么在意議會法度。如果不是害怕無上施加在上面的天道規(guī)則,我早就拆開看了?!?p> “薛閣主,謹言慎行?!?p> 薛玖笑了,“好好好,要是在以前,我很難想象這個詞能從你口里說出來?!?p> “入了議會之后就不得不改變了,如若無事我就先行離開了?!比A裳起身想要告辭,薛玖連忙拉住。
“我話還沒說完,還有一件事。那個調(diào)動雪翼軍的議案還記得嗎?”
“記得,不是被駁回了嗎?”雖說每日議會處理的議案如山一樣多,但華裳幾乎過目不忘,又是軍隊調(diào)動這般大事,華裳自然是格外重視。
“那個議案我去查了,不是從不夜城來的,議案是從冰武城呈上的。在冰武城的地方議會全票通過,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
“罪在當(dāng)代,功在千秋。他們還是這么想的嗎?”華裳自然是知道。十三城中各城對于外交都有不同的主張,而冰武王的故土冰武城則是一直都是雪國最為堅定的主戰(zhàn)派。
“可冰武城城主為什么駁回了?”
“所以我感覺很奇怪。我會派人去冰武城探探那些主戰(zhàn)派的口風(fēng)。但我怕我不在的時候這個議案再在議會中提到?!?p> “我絕對不會讓它通過的,即使我并不排斥冰武城那些人的主張。”華裳向薛玖保證道。
“你這么說我也就放心了?!?p> “沒有事了吧?沒有事的話我就要離開了?!比A裳再次站起身。
“還有,屬于閣主的那塊碎片在老地方埋著,如果我出了意外沒能回來的話你就去把它挖出來?!比A裳沉默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句話。
“沒有別的事了,你可以走了。”薛玖下了逐客令,華裳還在那里站著。
“我會等你回來的。早去早回,你要是在路上被雪獸吃掉的話我可不會去找你?!弊詈笕A裳只留下了這么一句話。在華裳走后,薛玖依舊在樹下坐了很久,這些年來無論一起走過多少路,那個男孩還是這樣不善言辭。
華裳站住了,他看見了站在巷子口的墨服男子。他自然是認識眼前這位邊抬頭看天邊右手握住劍柄的人,方才這個人還坐在自己身邊原應(yīng)屬于薛玖的位置上。
司域閣暗閣統(tǒng)領(lǐng)秦樂,好像很多年前薛玖擔(dān)任司域閣閣主之后便時常能見到他,就像是個陰魂不散的影子,華裳這樣想。
不過此刻這個影子似乎沒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于是華裳從秦樂眼前走過,沒有任何客套的寒暄。直到華裳走遠,秦樂方才低下頭,走到了巷子深處的院子前,推開了房門。
“又有什么事?”秦樂可沒有華裳這么好性格,一進門就不耐煩的問道。
“找你自然是有事,我離開雪皇城的時間你替我處理司域閣內(nèi)的事務(wù),只需要處理重要的,不重要的就堆著等我回來就行。如果遇到什么處理不了的,去找華裳?!?p> “你找我就為了這個?”秦樂問道。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留心各位城主的動向,尤其是那兩位雪神使。今天議會提到了調(diào)遣雪翼軍的事,他們?nèi)说姆磻?yīng)不太對勁?!毖梁唵握f了一下今日在議會中各城城主的表現(xiàn)。
“所以,向來是主戰(zhàn)派的冰武城選擇了反對,反而是歷來作為中立派的赤蓮城支持調(diào)遣?”秦樂摸了摸下巴,“確實不對勁,如果蘇世雨代表的是冰武城的話絕對不會反對調(diào)動雪翼軍,洛千如果代表的是赤蓮教會的話他們也絕對不會允許城主有這種行為的?!?p> 議會上的城主不會僅僅憑借自己的喜好或者是一時的想法而做出決定,他們和議員一樣,代表的是雪國重要的一個城市,是他們所在城背后的勢力。原本隨著冰武王起義的老將領(lǐng)大多在戰(zhàn)后回到了冰武城,他們乃至他們的后代是現(xiàn)在冰武城最為堅實的力量。蘇世雨的選擇無疑是背叛了他們,而洛千的背后是赤蓮城,作為雪國宗教圣城,赤蓮城是雪國的宗教中心,赤蓮教會總部所在地。赤蓮教會向來在戰(zhàn)事中保持中立,也是雪國保守派主要的聚集地。赤蓮教會不會允許自己的代言人將自己卷入戰(zhàn)事。
“是的,玉龍城的那位雪神使出現(xiàn)的太是時候了,這么多年雪國過于太平了,十三城內(nèi)部總會有些別的想法。我們一直待在雪皇城里,只能看見他們想讓我們看見的東西,所以我這次去明燭城也能看看各城的現(xiàn)狀。”
“好?!鼻貥冯x開了,院子里只留下了薛玖一人,站在蘋果樹前,薛玖想起很多年前這棵樹遠沒有現(xiàn)在這么高,那時的華裳還沒有現(xiàn)在這般公事公辦的模樣,那時的秦樂也沒有現(xiàn)在這樣心機深沉的模樣。
時間在往前走,人也是,薛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這也很好,只是偶然會想念從前,可惜了人只能往前走,回不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