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不知道姬無鹽為什么總戴著面紗,便理所當然地覺得大抵是長得一般般了,興許,還不如……
畢竟,即便是內(nèi)宅的姑娘們也都不會樂意將好好的容貌遮起來不見人的,何況這酒肆里也算是拋頭露面的生意,若是真的國色天香自是錦上添花。
如此想著,無端地便對姬無鹽有了幾分近乎于“感同身受”的心疼來。
他見張德賢只瞇著眼笑,并沒有說話,當即也不顧姬無鹽的阻攔,正色低聲說道,“那位的決定,我雖左右不得,但您也知道的,人姑娘在這里好好的彈曲兒,不容易。我雖于音律一道十竅通了九竅,剩下一竅不通,卻也覺得比尋常所聞好太多了,若是起了爭執(zhí),您勸勸那位,惜才些?!?p> 幾乎是剖心剖肺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
張德賢還是瞇著眼笑,彌勒佛一般,讓人半點虛實探不出來,只微微躬身,“白公子,咱們主子就是想見見無鹽姑娘,您放心,寧三爺也在?!?p> ……姬無鹽暗暗咬了咬牙,感情是這位祖宗將皇帝給帶過來的?
相比于姬無鹽的咬牙切齒,白行卻是放心了些,畢竟,寧修遠也是當著祖母的面應承了要照顧一二的,這人平日里看起來黑心黑肺的,可既是承諾的事情,自不會馬虎了去。
當下頷首,收了手,卻還是不忘轉(zhuǎn)身叮囑,“樓上那位,身份比較尊貴,你說話恭敬些?!逼渌模缓锰嵝?。
姬無鹽心里卻已經(jīng)有所猜測,卻仍感念于白行對自己的相護,方才他認真下來說的那些話中真實的心意令人動容。
“好。”頷首應允,轉(zhuǎn)首看向張德賢,“您請領(lǐng)路。”
溫雅、客氣,眼尾朱砂一點,卻是勾人的驚艷。
張德賢也在心中暗暗驚異,瞇著眼稍稍睜開了些,顯得臉上笑意看起來便淡了些,露了些許鋒芒,只是轉(zhuǎn)瞬之間又宛若彌勒佛般,“姑娘,請?!?p> 白行的話聲音雖低,可周遭安靜地落針可聞,聽到的人不少,白家少爺如此慎重以待的人,該是什么樣的身份……眾人紛紛猜測。
落在姬無鹽背影上的目光,便多了幾分羨慕——若這姑娘今日便入了權(quán)貴勛爵的眼,加之還有白家護著,這往后的日子,說是平步青云也半分不過。
二樓雅間門口,張德賢彎腰低聲喚道,“主子,無鹽姑娘來了。”
“進。”
里頭的聲音,簡潔、短促,帶著久居上位不茍言笑的氣場。
姬無鹽轉(zhuǎn)身將手中的琴交給子秋,跟著張德賢入內(nèi),低眉順眼上前請安,“小女參見大人?!彼辉副砺渡矸荩约罕阒划敳恢?。
皇室于她,多半是敵,只是不知那件事之中到底有沒有皇帝的手筆,姬無鹽下意識斂了呼吸,收了所有鋒芒,看起來只是一個怯怯弱弱的彈琴小女子,經(jīng)過樓下那一鬧,似乎還有些受了驚。
她沒有看皇帝,皇帝卻在打量她。
帶著面紗的女子,垂著頭,愈發(fā)地看不到容貌神態(tài),看身形,身材姣好,看氣質(zhì),有些小家碧玉的樣子。只是,看多了美人,總覺得眼前這位,并無多少吸引力。膽子也小,連偷偷看一眼都不敢,哪有寧修遠之前形容的那般有趣?
原想著若是個大美人,一道圣旨賜了婚給寧修遠,倒也是不錯的,如今再看……似乎有些配不上。
有些失望。
皇帝看了看對面靠著椅背默不作聲喝茶的寧修遠,突然覺得此行有些不值當,但來都來了,這姑娘的琴的確不錯,提一提也是可以的,遂開口問道,“本官在朝中也有些勢力,之前聽聞教坊司有個空缺,姑娘可想入教坊司?”
“不愿?!?p> 幾乎沒有猶豫。
明明還是那怯弱的樣子,可聲線卻清冽,答案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皇帝看了眼對面絲毫沒有意外的寧修遠,問姬無鹽,“食君俸祿,如何不好?”
女子微微抬了頭,又瞬間低了下去,聲音溫軟,卻堅定,“食君俸祿,擔君之憂。小女子沒有那么大的宏圖壯志?!?p> 說地格外冠冕堂皇,卻逃不過皇帝的眼,這姑娘……裝。
看來,并不似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人畜無害啊。
皇帝靠向椅背,興味盎然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姑娘,“抬起頭來?!?p> 對方緩緩抬頭,皇帝驀地一愣……好漂亮的一雙眼睛!墨色瞳孔沉凝似月下深海,偏眼尾處朱砂一點,驚艷了夜色。
他想……他該收回最初的印象。
“說實話?!彼f。
姬無鹽不言。
皇帝勾嘴輕笑,漫不經(jīng)心地,“本官在陛下面前也有幾分話語權(quán),你說,若是我讓陛下下一道圣旨,就這么安排你進教坊司……你,會不會抗旨呢?”
寧修遠自始至終沒說話,跟融進了夜色似的,聞言突然半起了身子給皇帝滿了酒。
皇帝下意識抬眼看去,觸及對方仍舊平靜無波的眼神,突然有些……沒來由的心虛,這就護上了?心里詫異,面上卻仍繃著,只是語氣緩了緩,“說吧?!?p> 姬無鹽頭雖抬著,目光卻只落在幾上一只銅制小香爐上,笑了笑,“大人應當也聽說了一些,最近楊家和風塵居的那些齟齬,想來,楊司馬在同僚之間的臉面有些不大好看。這口氣壓著,總要尋個機會出出去,教坊司雖食君俸祿,效忠陛下,卻也斷斷不敢與楊大人為敵……如此,大人覺得,小女在何處更自在些?”
理,的確是這么個理。
也的確像是一個還算聰明的女子能想到的原因。依照風塵居如今對姬無鹽的重視程度來說,她所能賺到的銀錢比教坊司只多不少,如此,若是為了那層屬于官家的身份而處處受制于人,的確不大劃算。
皇帝臉色稍緩,接受了這個說法,“既如此,本官便也不強求了,若是何時改了主意,就同寧大人說,本官為你做主?!?p> 姬無鹽含笑應是,心中卻腹誹,他一口一個“本官”的,倒也說得自在,顯然是常打著這朝廷命官的幌子出去“招搖撞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