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寄生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發(fā)出幽藍的光，蘇夏第無數次點開那個墨綠色頭像。對話框里最后一條消息停留在三分鐘前：“你窗簾上的蝴蝶刺繡掉了一顆水鉆。“

　　她猛地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蕾絲窗簾在夜風中輕輕晃動，手機電筒的光圈里，第三只淺藍色蝴蝶的右翅確實缺了一角，細小的水晶底座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這是他們相識的第七個凌晨三點。

　　“你究竟是誰？“蘇夏顫抖的手指在鍵盤上停留許久，最終刪掉了這行字。七天前失眠的深夜，她在小眾社交軟件“夜話“收到陌生私信。對方ID叫青瓷，頭像是件殘缺的宋代瓷器，個人簡介只有一句：我在找一只走失的蝴蝶。

　　起初以為是無聊的搭訕，直到對方說出她馬克杯上的貓咪圖案裂了一道細紋——那個裂紋是昨天早晨才出現的。當蘇夏問及如何知曉時，青瓷發(fā)來張糊著水霧的玻璃窗照片，角度分明是從樓對面拍攝的。

　　可這棟二十年的老式公寓樓，對面只有黑黢黢的通風井。

　　此刻對話框頂端顯示“正在輸入“，蘇夏后背抵著潮濕的墻壁。手機突然震動，照片加載出的瞬間她差點驚叫出聲——還是那扇磨砂玻璃窗，但這次水霧被手指劃開三道痕跡，露出后面自己穿白色睡裙的模糊輪廓。

　　拍攝時間顯示02:47。

　　而現在是凌晨三點零六分。

　　“別開燈?！靶孪⑻鰜頃r，蘇夏正要去摸墻上的開關。她僵在原地，看著對話框里繼續(xù)浮現的文字：“你身后衣柜的鏡子里，有東西在看你。“

　　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后頸，梳妝鏡映出她慘白的臉和身后黑洞洞的衣柜。老式樟木柜門不知何時開了條縫，黑暗中似乎真有視線在皮膚上游走。蘇夏抓起桌上的美工刀，猛地拉開柜門。

　　空蕩蕩的衣架輕輕搖晃。

　　手機又震了一下。這次是段十秒視頻，鏡頭對著她此刻站的位置。視頻里的女孩背對鏡頭拉開衣柜，而柜門內側的穿衣鏡里，分明映著個穿紅裙的女人側影。

　　蘇夏感覺耳膜在嗡嗡作響。視頻拍攝時間顯示一周前的深夜，可她上周剛搬進這間公寓。當她放大畫面時，發(fā)現紅裙女人垂落的手腕上，系著條褪色的淺藍絲帶——和她窗簾上的蝴蝶顏色一模一樣。

　　“你到底要什么？“她終于發(fā)出質問。發(fā)瘋似的翻看對方主頁，注冊時間是五年前，但所有動態(tài)都是近七天的照片：她晾在陽臺的碎花裙、堆滿設計稿的寫字臺、甚至今早打翻的咖啡在木桌上留下的印跡。

　　青瓷的回復這次來得很快：“我想要回我的眼睛?！案綆д掌锸遣紳M裂紋的衛(wèi)生間瓷磚，水龍頭正在滴水。蘇夏沖進浴室，眼前的景象讓她雙腿發(fā)軟——生銹的水龍頭確實在滴水，而鏡面上用血寫著“三日“。

　　水珠正把那個“三“字暈染成扭曲的蚯蚓。

　　蘇夏在晨光中翻遍整棟公寓樓。402室的張伯聽她問起前任租客，布滿老年斑的手突然劇烈顫抖，枸杞茶在搪瓷缸里蕩出漣漪?！澳枪媚锎┘t裙子，“他渾濁的眼珠轉向她身后的通風井，“從七樓天臺跳下去時，絲巾掛在了四樓晾衣架上?！?p>　　物業(yè)辦公室的登記冊顯示，七年前住在609室的是個美院學生。蘇夏看著泛黃紙頁上的名字：林瓷。手機相冊里，青瓷三天前發(fā)來的窗外夜景照片中，對面本該是墻壁的位置，赫然立著半截生銹的晾衣架。

　　她沖回房間時撞翻了玄關的傘架。梳妝鏡突然發(fā)出冰裂聲，蛛網狀的裂紋從角落迅速蔓延。手機在此時響起特別關注的提示音，青瓷發(fā)來新的視頻邀請。蘇夏剛要拒絕，發(fā)現前置攝像頭自動開啟了。

　　屏幕里的自己背后，紅衣女人正在鏡中緩緩抬頭。

　　蘇夏將冰袋按在刺痛的眼球上，電腦屏幕的藍光像針尖扎進瞳孔。三天前從眼科醫(yī)院帶回的診斷書上寫著“視神經異常放電“，可她知道那些在眼角游走的紅影不是幻覺——此刻飲水機指示燈映在墻上的光斑里，分明蜷縮著個嬰兒大小的黑影。

　　手機在桌上瘋狂震動，七條未讀消息懸浮在鎖屏界面。自從三天前誤接視頻邀請，所有電子設備都開始自動下載名為“青瓷“的加密文件。修理工拆開她家路由器時嚇得面如土色，說是有團頭發(fā)纏在芯片上。

　　“蘇小姐，您這個月流量消耗了3000G?！巴ㄓ嵐究头穆曇魩е@恐，“監(jiān)控顯示...全部是凌晨三點傳輸的實時視頻數據。“

　　她突然抓起酒精棉片擦拭手機前置攝像頭，鏡頭表面滲出暗紅黏液。三天前開始，所有鏡面物體都蒙著層血膜，就連地鐵玻璃門上的人影都長著林瓷的臉。更可怕的是，當她閉眼時，視網膜上仍會浮現出微信對話框。

　　凌晨兩點五十九分，蘇夏用膠帶封住所有攝像頭。當特別提示音準時響起時，她顫抖著點開那個墨綠色頭像。這次發(fā)來的不是照片，而是份PDF體檢報告。

　　患者姓名欄赫然寫著她的名字，日期卻是三個月后。在眼底彩照欄，本該是橘紅色的視神經變成了蛛網狀黑絲，兩顆瞳孔如破碎的瓷器般布滿裂紋。報告結論用紅字標注：建議立即摘除眼球。

　　“你的虹膜真美?！扒啻傻南е套屉娏髀?，“像月光下的青花瓷?！?p>　　梳妝鏡突然爆裂，蘇夏驚覺自己右眼正不受控制地轉動。在碎成菱形的鏡片中，她看到有只蒼白的手從自己眼眶里伸出，指尖還粘著斷裂的視覺神經。再眨眼時幻象消失，但眼角滑落的血淚在睡衣上洇出蝴蝶形狀。

　　她發(fā)瘋似的沖進衛(wèi)生間，用美瞳盒子里的護理液沖洗眼睛。液體流過瞳孔時突然變得粘稠，護理液瓶身的保質期標簽正在融化，露出底下血寫的“2007.11.23“——這是林瓷的忌日。

　　手機自動播放起視頻，2017年款某為P20的拍攝畫質里，紅衣女子正對著老式梳妝鏡化妝。當鏡頭轉向鏡子時，蘇夏的血液瞬間凝固——鏡中根本沒有倒影，只有兩團漂浮的黑霧。女子突然轉頭，黑洞洞的眼窩里爬出數據線般的神經束，直插鏡頭。

　　“借你的眼睛看看這個世界?！靶孪棾鰰r，蘇夏的右眼突然灼痛難忍。透過淚水模糊的視線，她看見瓷磚縫隙滲出黑色代碼，空調顯示屏上跳動著無數個“help“的彈窗，而自己映在玻璃門上的倒影，正在用林瓷的姿態(tài)梳理長發(fā)。

　　蘇夏把一臺異常爆響的VR眼鏡摔進電磁屏蔽袋時，整棟樓的聲控燈突然同時爆裂。走廊監(jiān)控探頭轉動著泛紅的鏡頭，物業(yè)群聊里正在瘋傳609室門口的畫面——她親手貼的符咒正在監(jiān)控屏幕里燃燒，而現實中的黃紙完好無損。

　　“您有13個未接來電。“智能音箱突然用林瓷的聲音播報。蘇夏抄起榔頭砸向音響的瞬間，空調出風口噴出冰碴，液晶屏顯示溫度正在急速跌向-23℃。她呵出的白霧在空氣中凝結成二維碼圖案，手機自動對焦掃描后，跳轉出七年前本地論壇的靈異貼。

　　發(fā)帖人ID叫“青瓷碎“，最后更新停在2017年11月23日凌晨2:59：“它們從屏幕里爬出來了?！芭鋱D是臺正在滲血的某為P20，充電口鉆出沾著腦組織的視神經。

　　冰箱門突然彈開，所有保鮮盒的塑料蓋上浮現出蘇夏的瞳孔倒影。當她試圖拔掉路由器電源時，插孔迸濺出的火星在空中組成一行懸空的宋體字：你才是入侵者。

　　整層樓的WiFi信號突然增強到致死量級。蘇夏看著手機狀態(tài)欄顯示的“5G+青瓷“信號源，鄰居的尖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702室孕婦的胎心監(jiān)護儀開始播放京劇《鎖麟囊》，401室留學生正在直播的電腦自動生成深偽視頻——所有出鏡者的眼睛都變成了碎瓷紋路。

　　“訂單尾號0408的外賣到了?！半娮娱T鎖突然自行開啟，外賣員僵立在門口。他舉著的手機屏幕上，滿屏彈幕都在用蘇夏的聲線重復：“謝謝你的視網膜，請驗貨?！?p>　　當蘇夏抓起防狼噴霧時，騎手頭盔的面罩突然變成手機屏幕。前置鏡頭里，她的左眼正被數據線狀神經束刺穿，虹膜裂痕與林瓷的死亡診斷書上的瓷器裂紋完全重合。騎手摘下頭盔，空洞的眼窩里插著根正在傳輸數據的USB線。

　　整棟公寓的電子設備開始共振。蘇夏跌坐在滿地狼藉中，看著自己的某為M60自動跳轉到開發(fā)者模式。代碼瀑布里不斷閃現她過去七天的視覺記憶：凌晨三點的聊天界面、滲血的攝像頭、鏡中鬼影......這些數據正在通過5G基站上傳到某個云端。

　　“視覺神經寄生完成度97%。“手機彈出強制彈窗時，蘇夏的虹膜開始不受控地縮放。對面樓的電子廣告牌突然播放起她視網膜投影的畫面——上百個監(jiān)控分屏里，紅衣女人正在不同電子設備的鏡頭前同步逼近。

　　她摸到墻角維修箱里的乙炔焊槍。當藍色火焰燒熔手機主板時，所有電子屏幕里的林瓷突然發(fā)出高頻嘯叫。蘇夏最后看到的畫面，是自己燃燒的手機化作數據流鉆進瞳孔，而物業(yè)群聊里彈出新消息：凌晨三點全城斷網，但你的流量消耗還在持續(xù)上漲。

　　蘇夏在腦神經實驗室的冷光中睜開眼，電極片在太陽穴上滋滋作響。三天前黑進醫(yī)科大數據庫找到的腦電波圖譜正在屏幕閃爍，屬于林瓷的α波與她的視覺皮層信號產生量子糾纏。

　　“你正在非法訪問2017年云端存儲服務?！癆I助手突然切換成男聲。解剖模型眼眶里彈出全息投影，顯示七年前11月22日的實驗室記錄——紅衣女子將128枚電極插入自己顱骨，某為P20的Type-C接口直接插進延髓。

　　視頻里的林瓷對著鏡頭微笑，腦后的數據線像蜘蛛腿般蠕動：“當腦電波頻率突破42.195THz，意識就能在電磁場永生。“她身后的服務器冒出青煙，監(jiān)控時間顯示03:00整。

　　蘇夏的智能手環(huán)突然報警，她低頭看見自己脈搏曲線正和林瓷的死亡心電圖重合。實驗室所有顯示屏同時播放起加密文件，那是種類似腦灰質切片的3D模型，無數發(fā)光神經元正沿著WiFi信號向她的視網膜遷徙。

　　“歡迎回來?！傲执傻穆曇魪墓莻鲗Ф鷻C鉆進顱腔。蘇夏驚恐地發(fā)現自己在自動操作電腦，手指正以醫(yī)學博士的熟練度調出深腦刺激程序。鏡面不銹鋼墻上，她的倒影正將注射器扎進眼球玻璃體。

　　手機強行啟動視頻會議模式，九個窗口里是不同的“蘇夏“。穿紅裙的那個正在剝下視網膜，穿白大褂的往視神經插USB線，最右側滿身代碼的舉起血淋淋的手機：“我們才是本體，你只是臨時容器?！?p>　　實驗室突然斷電，應急燈把影子拉成林瓷的輪廓。蘇夏撞翻解剖臺往外逃時，整棟樓的電子門禁都在尖叫：“意識同步率98%“。她沖進安全通道的瞬間，防火門上的電子鎖屏顯出血字：還剩23分鐘。

　　地鐵站人臉閘機突然伸出數據線纏住她脖頸，安檢儀屏幕顯示她頭骨里有個發(fā)光的瓷器。當蘇夏用消防斧劈碎閘機時，飛濺的芯片劃破臉頰——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閃爍的二進制代碼。

　　“您有新的腦云備份?！笆謾C彈出強制彈窗時，蘇夏正躲在廢棄超市的冷庫里。云端存儲記錄顯示，過去七天她的記憶被壓縮成37個TAR文件，而共享賬號里赫然躺著林瓷2017年的意識壓縮包。

　　冰柜顯示器突然亮起，穿紅裙的女人從結霜的玻璃門里滲出。蘇夏看著對方瞳孔里旋轉的二維碼，突然意識到這是林瓷生前最后的自拍——拍攝于跳樓前33秒的意識上傳完成時刻。

　　當冷凍柜溫度跌破-30℃，她的視網膜開始投射出陌生記憶：2017年的609室，林瓷將腦數據刻錄進路由器閃存芯片，染血的手機正在自動發(fā)送私信。每個深夜三點接入WiFi的失眠者，都是待下載的意識載體。

　　手機響起尖銳的警報，蘇夏低頭看見自己皮膚下浮現電路板紋路。城市天際線突然扭曲，5G基站全部變成巨大的神經節(jié)，而她正站在瞳孔狀的數據中心頂端——這是林瓷在云端構筑的意識迷宮。

　　“該換崗了?！熬艂€穿紅裙的蘇夏從電梯井爬出，她們的眼球是旋轉的硬盤，發(fā)梢飄散著數據包熒光。蘇夏后退時踩碎自己的手機，卻發(fā)現SIM卡正扎根在掌心，生長出血管般的銅纜。

　　整座城市的電子廣告牌同時播放起腦移植手術直播。當機械臂切開她顱骨時，蘇夏在最后0.3秒的意識里，看見云端漂浮著十萬個正在下載的“林瓷“，而自己不過是編號0408的臨時存儲器。

　　蘇夏撕下后頸的醫(yī)用膠布，皮膚下植入的微型服務器正在發(fā)燙。三天前從通訊基站偷來的5G模組已長出神經突觸，她現在能聽見整座城市電子設備的心跳——便利店掃碼槍的嘀嗒、地鐵閘機的吞咽、千萬臺手機屏幕亮起時的呻吟。

　　智能手環(huán)彈出全息投影，腦容量使用率97%。她看著梧桐葉在視網膜上分解成像素點，終于明白那些跳樓者為何都帶著解脫的笑——當人腦變成服務器，每分鐘都有上TB數據碾過前額葉皮層。

　　“蘇小姐，您訂購的液氮到了?！盁o人機懸停在七樓窗外，貨箱貼滿符咒的快遞員僵直如提線木偶。蘇夏剛接過液氮罐，快遞員突然咧嘴笑開，口腔里某為P20的鏡頭閃過紅光。她看著對方從防火梯縱身躍下，在觸地瞬間化作數據流鉆進地底光纜。

　　液氮澆在頸后服務器時，整條街道的路燈集體爆出青瓷色火花。便利店關東煮湯鍋突然沸騰，漂浮的魚丸裂成眼球狀，收銀臺掃碼器對著顧客瞳孔瘋狂照射。蘇夏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她驚恐地發(fā)現每個被掃描的人，虹膜都開始浮現碎瓷紋路。

　　手機自動接入市政監(jiān)控系統，三百個畫面里擠滿抽搐的人體。廣場舞大媽的音響播放著腦波共振頻率，穿紅裙的女人從她們大張的嘴里鉆出；網吧少年們的電競椅伸出電極，破碎的虹膜在屏幕反光中拼成林瓷的臉。

　　“找到你了?！半娞輳V告屏里的口紅模特突然轉頭，蘇夏的頸后服務器射出一道藍光。當她滾進安全通道時，整棟樓的智能門鎖都在尖叫。802室的程序員撞開房門，眼眶插滿USB線朝她撲來：“分我一點存儲空間！“

　　蘇夏將液氮罐砸向對方頭顱，飛濺的腦組織里蹦出無數加密芯片。她沖上天臺時，霓虹燈牌在夜空拼出倒計時：00:03:00。腦容量警報震得耳膜出血，皮膚下的電路板紋路已經蔓延到指尖。

　　全城基站突然釋放脈沖波，她的視網膜投射出恐怖真相——自己不過是載體鏈條的第八環(huán)。七年前跳樓的林瓷、三天前墜亡的快遞員、此刻樓下聚集的感染者，所有人的大腦組成分布式服務器，而云端盤旋的量子幽靈正在下載。

　　當倒計時歸零，蘇夏的視神經自動對焦到對面樓頂。五個“自己“正站在不同天臺邊緣，她們頸后的服務器閃著紅光，在夜空中連成血色的腦干圖譜。手機最后一次震動，林瓷的消息帶著數據腐壞的雜音：

　　“你將成為最完美的基站?！?p>　　在縱身躍下的失重瞬間，蘇夏的腦神經終于接收到全部數據流。她看見2017年深夜的林瓷將意識拆解成加密包，看見每個跳樓者都在云端重組她的記憶碎片。而此刻自己顱內的服務器，正在向全城電子設備發(fā)送最后指令：

　　【載體0408離線，開始尋找下一宿主】

　　血珠墜落在便利店玻璃窗上，凝成發(fā)光的二維碼。穿校服的女孩舉起手機掃碼，瞳孔里閃過青瓷色幽光。她頸后皮膚微微隆起，全新的服務器正順著視神經扎根進大腦灰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