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孫，你覺得馮小子這番話說的如何？”
朱允熥連忙閃身到了前面道:“孫兒覺得馮指揮是在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他，并沒有直面回皇爺爺所問?！?p>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馮家小子聽到?jīng)]，你那點伎倆連咱孫子都騙不過，還想騙朕？”
馮毅無奈道:“是臣沒說清楚，陛下，太孫勿怪……臣的意思是百姓手上有了余錢，一旦遇到災年就不用去向豪強地主舉債，自然也就不會為了還債導致破產(chǎn)賣田，如此一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土地兼并，另外還能減少豪強地主對于百姓的盤剝和壓榨。”
“還有這效果？仔細說說?！?p> 馮毅笑道:“陛下您想想看，豪強地主靠誰給他們種田，靠的是佃戶，當他們巧取豪奪兼并了百姓的土地之后，這些失地百姓就會成為他們的佃戶，可如今百姓有自足之田，有閑余之錢，他們還會愿意去為地主種田？
給地主種田得到的收入會比做工得到的更多？自然是不會的，如此一來，地主手中的土地越多，若是還要繳納賦稅，那么他們的負擔就會越大，土地反而會成為負累。
想要改變這種情況，他們要么花費更多的代價去給為他們種地的百姓，要么就會將手中大量閑余的土地發(fā)賣給民戶。
陛下鼓勵有功名的讀書人，故而規(guī)定讀書人有一定量土地的免稅之權，可事實上呢？
事實上不管是百姓還是讀書人又或者是豪強權貴，他們都只會為了自家利益去計算，而不會去管國朝在其中會有多大的損失。
舉個例子，陛下規(guī)定舉人可以享有四百畝土地的免稅，這是陛下的恩典，可舉人名下當真只有四百畝土地是免稅的嗎？
不會的，他們會利用陛下給予的恩典大肆去兼并土地，而兼并得來的大量土地，哪怕超出免稅額幾倍甚至幾十倍，他們也不會交稅或者繳納微不足道的一點稅。
而那些需要繳納賦稅的百姓久而久之也會投機取巧，比如某一個村鎮(zhèn)出了一名舉人，這個村鎮(zhèn)乃至周邊的百姓為了逃避賦稅就會想著將自己名下的土地投獻到這位舉人名下，兩者之間立下投獻契約。
投獻掉自己土地的百姓只需要繳納給舉人遠遠少于官府賦稅的米糧即可。
如此一來，舉人輕輕松松得到了實惠，而百姓也少了官府的盤剝，甚至于無數(shù)的百姓成了舉人地主家的佃農(nóng)，進而成為隱戶，說來說去損害的終究只是國朝罷了?！?p> 朱元璋臉色陰沉的似乎能滴出水來，他確實剛愎自用，但絕非好賴不分，他自認為制定的國策無懈可擊，可通過馮毅這簡簡單單的一番話，儼然就成了一個笑話。
而這恰恰是老皇帝最無法容忍和接受的！
負責記錄的解縉手都在顫抖，驚駭?shù)絹黼y以復加的地步，他覺得馮毅這是瘋了，這番話若是傳揚出去，馮毅估計能被滿天下的讀書人口水給淹死。
“熥兒?！?p> “孫兒在?！?p> “馮小子說的這些你怎么看？若是你為君當如何處之？”
朱允熥啊了一聲臉漲的通紅，半餉才說道:“孫兒以為若果真出現(xiàn)這等事，當嚴查之，一旦發(fā)現(xiàn)，嚴懲不貸！甚至剝奪接受投獻的舉子的免稅資格?！?p> 朱元璋看向馮毅呵呵笑道:“你說?！?p> 馮毅正聲道:“臣以為太孫說的在理?！?p> “少給朕來這套，你個混賬東西滑溜的跟泥鰍一樣，不給朕個說法，朕今日定不讓你好過。”
馮毅無語，口嗨的毛病得改，不改就是絕癥吶……
“回陛下，臣此言絕非溜須拍馬，而是真正的肺腑之言，不過在臣看來此等事有治標和治本兩策?！?p> “如何治標?！?p> “回陛下，定期核查免稅田畝，若是查實免稅田超過限額，不僅要補齊賦稅，且要課之以重罰，對于將名下土地投獻出去的刁民，一旦查清同樣要補齊投獻后的賦稅，再犯則收回土地?！?p> “治本呢？”
馮毅鋼牙一咬豁然道:“臣以為當廢除免稅之政，士紳一體納稅！”
解縉的筆直接被驚落于紙上，朱元璋則是猛然起身，虎視眈眈的盯著馮毅道:“馮家小子，你可知道今日你說的這些話若是傳揚出去，會擔上多大的干系！”
馮毅苦笑道:“恐怕滿天下的讀書人和擁有免稅特權的人都恨不得食馮毅之肉，喝馮毅之血，寢馮毅之皮了……”
朱元璋冷笑道:“既然知道，你還有膽子說，朕是應該覺得你是無所畏懼呢還是該說你愚蠢呢？”
馮毅傲然道:“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御書房內(nèi)氣氛因為這句頓時一肅，朱元璋目光無比銳利的盯在馮毅臉上，仿佛是想要看透馮毅皮相下的實質(zhì)。
“好一個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朱元璋鏘聲道:“馮小子，你給了朕足夠多振聾發(fā)聵的話，也給了朕足夠多的驚訝和驚喜，朕只希望你能表里如一?！?p> “臣定當……”
“好了，馬屁就別拍了，你說的累，朕聽的也累，解縉?！?p> 解縉微怔，連忙閃身出來應道:“臣在?！?p> “將你方才所記全部燒了，今日御書房內(nèi)的話若是傳出去一個字，朕誅你九族！”
解縉渾身一顫，自然明白皇帝這是在保護馮毅，哪里敢怠慢。
“臣不敢。”
“不敢最好，你下去吧?！?p> “臣遵旨，臣告退……”解縉退后三步，轉(zhuǎn)身離開了御書房這個是非之地。
“馮小子?！?p> “臣在。”
“朕看來確實沒有看錯人，既然你想折騰就去折騰，朕不攔著你，哪怕你最后的身家比那沈萬三還多十倍，百倍，朕也不會眼紅，但是朕交代給你去辦的事，你若是辦不好，可別怪朕替你爺爺好好揍你一頓?！?p> “臣定當將揚州衛(wèi)的兵練的如狼似虎，不負陛下所望！”
“那最好?！敝煸包c了點頭道:“今日你說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還有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這兩句連朕聽了都激顫的話，朕便賞你兩個恩典，說吧，想要什么？”